青年時期的馮理達與父親馮玉祥、母親李德全在美國的合影。

海軍總醫(yī)院原副院長馮理達

　　幾天前，當記者趕到馮理達生前工作過的海軍總醫(yī)院的辦公室時，老人精心侍弄過的幾盆蘭花依然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墻壁上的一張正裝照中，馮老身著白色海軍常服，短發(fā)別在耳畔，目光如炬。

　　那一刻，記者覺得自己忽然走進了一段歷史。馮理達是著名愛國將領馮玉祥和新中國第一任衛(wèi)生部長李德全的大女兒，在近一個世紀的世事沉浮中，馮理達這位名門之后走過了一條怎樣的人生之路？

　　從小自立自強

　　1925年，馮理達在天津呱呱墜地。對這個女兒，馮玉祥將軍極為喜愛，曾寫詩贊美說：“坐小凳，賽誰美，孩子叫媽梳頭發(fā)。評一評，論一論，真正美的是理達?！?

　　馮玉祥將軍對馮理達和其他孩子最常說的話就是：“不要當小姐，要自愛，要自強，要靠自己的雙手去生活?！彼竽泻⒆颖仨殞W會縫衣服、織毛衣；女孩子要學會開汽車。家務勞動由孩子分工來做，每人一周輪流做飯。

　　從很小的時候起，馮理達就在父親的要求下練字，每周要寫100個大字，1000個小字。每天還要到室外耍大刀，即使天寒地凍、大雪紛飛也不例外。父親還常常要求她給警衛(wèi)員拆洗被褥。

　　嚴格的家教在馮理達心里播下了自強自立的種子，在后來的漫漫人生中，父親的教導一直影響著她的一言一行。

　　被逼隨父赴美

　　1946年春天，馮玉祥因反對內(nèi)戰(zhàn)與蔣介石發(fā)生分歧，被逼到美國“考察水利”。在美國，馮玉祥寫下《告全國同胞書》，毅然決定與共產(chǎn)黨合作。他被國民黨開除黨籍，并被吊銷出國護照，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經(jīng)常遭國民黨特務盯梢。

　　那段日子，是馮理達一生中最緊張、最難忘的日子。21歲的她一邊在加利福尼亞大學太平洋生物學院生物系學習，一邊和愛人羅元錚協(xié)助父親的民主革命活動，并兼任了父親的警衛(wèi)、司機和秘書工作。

　　蔣介石倒行逆施，終于陷入四面楚歌之中。美國政府意欲換馬，派一名參議員前來游說馮玉祥將軍，勸他回國收拾殘局，并答應為他提供巨額軍事援助。但有一個條件，就是保證不與共產(chǎn)黨合作。

　　經(jīng)歷了從基督教到三民主義的苦苦求索，最終認定只有共產(chǎn)黨才能救中國的馮玉祥將軍斷然拒絕了美國政府的要求。

　　“黑海事件”痛失親人

　　1948年仲夏，馮玉祥和夫人李德全響應中國共產(chǎn)黨的號召，準備回國參加新中國政治協(xié)商會議。

　　而此時，馮理達也面臨著人生的重大選擇：是留在美國繼續(xù)學業(yè)還是隨父母一起回國。

　　二十幾年跟隨父親南征北戰(zhàn)，作為長女的馮理達見證了父親為了救民族于危亡而進行的不懈努力。她和丈夫羅元錚決定，跟隨父母一起回國。

　　不久后，馮玉祥全家登上了從紐約去蘇聯(lián)再回國的“勝利”號輪船。

　　但馮理達怎么也不會想到，一場災難正悄然而至。

　　1948年9月1日，輪船航行至黑海，艙內(nèi)忽然冒起了濃煙。正在艙內(nèi)休息的馮理達和丈夫急速趕到父母住的艙外，砸開窗戶救父母。然而，被救出的馮玉祥最終沒有醒來，小妹妹馮曉達從此下落不明。

　　在當時舉世震驚的“黑海事件”中，馮理達一下子失去了父親和小妹妹兩位至親，而大妹妹馮穎達也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刺激，終生未愈。

　　父親走了，而父親在8個月前立下的遺囑，成了馮理達一生的精神指引——“我死后，最好焚成灰，扔到太平洋。如果國內(nèi)民主和平，真的聯(lián)合政府成立了，那還是埋深六尺種樹，不把我的肥料白白的完了。將來樹長成，好給學校和圖書館做桌椅用。至于我的幾個孩子，雖然還有未畢業(yè)的，只要他們能自愛，有雙手，就不會餓死?！?

　　名動列寧格勒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一個秋日的下午，24歲的馮理達登上開往列寧格勒的列車，赴列寧格勒醫(yī)學院學習免疫學。

　　在美麗的涅瓦河畔，馮理達度過了一段幸福的學生時光。一張在蘇留學期間拍攝的照片上，她穿著一件紅色的連衣裙和兩個俄羅斯女同學一起在一片鮮花前，笑靨如花。

　　列寧格勒的冬季異常寒冷，加上物資匱乏，市民營養(yǎng)不良，致使當?shù)匕缀聿×餍袊乐亍?957年，為向蘇聯(lián)十月革命勝利40周年獻禮，列寧格勒市政府宣布要在該市消除白喉病。得到過著名中醫(yī)專家楊濟生銀針技術真?zhèn)鞯鸟T理達運用中西醫(yī)結合的治療方法，當年，就讓列寧格勒市白喉病的發(fā)病率降到了零。消息傳來，32歲的她一下子成為了蘇聯(lián)醫(yī)學界的新聞人物。

　　經(jīng)過了9年苦讀，1958年底，獲得免疫學副博士學位的馮理達放棄了蘇聯(lián)優(yōu)越的生活和工作條件，回到祖國的懷抱。

　　“文革”中被打成“雙料特務”

　　拍攝于1959年的一張照片上，馮理達身著一件素雅的白色旗袍，站在一群年輕人中間，身后是中國醫(yī)學科學院的牌匾。34歲的她被分配到中國醫(yī)學科學院流行病研究所工作。

　　“文革”中，工作剛剛走入正軌的馮理達，被扣上了“雙料特務”的帽子，被迫停止工作。在政治風波的暴風驟雨中，年輕的馮理達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

　　1972年，母親李德全去世，馮理達失去了最后的保護。周恩來、鄧穎超親自過問起馮理達的工作。1973年，經(jīng)葉劍英批準，馮理達被調(diào)入海軍總醫(yī)院工作。

　　站在人生新的起點上

　　已經(jīng)將近50歲的馮理達又站在了人生新的起點上。

　　作為免疫學專家她被分配到傳染科當住院醫(yī)生。面對旁人對自己身世的議論，毫無臨床經(jīng)驗的馮理達，心里堅守著父親“要靠自己的雙手去生活”的忠告。她默默承擔起一個醫(yī)生的職責，甚至連拖地板、清掃廁所、倒痰盂這些工作，她都搶著干。很快，馮理達贏得了同事和病人的尊重。

　　1978年，在醫(yī)院領導的關懷下，53歲的馮理達建起我軍第一個免疫中心，開辟了運用傳統(tǒng)中醫(yī)治療和現(xiàn)代醫(yī)學檢測手段相結合進行免疫學研究的新路子。此后，馮理達在自己的研究道路上一路前行，成果頗豐，成為我國免疫學界的知名學者。

　　26載的入黨心愿終得償

　　在馮理達辦公室的案頭，放著一卷深藍色書皮、線裝本的《中國共產(chǎn)黨黨章》。翻開封頁，可以看到她用清秀的蠅頭小楷抄寫的黨章，字跡工整，疏密有致，沒有任何涂改的痕跡。從黨的十四大召開以來，這樣的手抄黨章，馮理達已經(jīng)不知道抄寫過多少份。這一份份手抄黨章，見證了老人對黨的一片深情。

　　1949年赴蘇留學的當年，馮理達就向時任駐蘇大使的王稼祥同志遞交了第一份入黨申請書。1951年，馮理達從蘇聯(lián)回國探親，再次向時任中組部部長的安子文同志提出入黨要求。1973年馮理達到海軍總醫(yī)院工作后，在其后一年多的時間里，她先后5次遞交了入黨申請書。

　　然而，特殊的家庭背景，成了她入黨道路上的阻礙。一次次的失敗并沒有讓她放棄，因為在她心里，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支撐著，那就是父母對共產(chǎn)黨發(fā)自心底的感情。

　　終于，1975年12月23日，馮理達在黨旗下莊嚴宣誓，正式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一員。

　　26年的宿愿得償，這一天，她50歲的生日正好過去一個月。

　　從此，馮理達始終恪守黨旗下的承諾，孜孜不倦地為黨和國家工作著。

　　作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和常委的20年間，馮理達數(shù)次深入農(nóng)村、社區(qū)、學校、廠礦、企業(yè)和農(nóng)民工中調(diào)研，共提出議案155項和書面發(fā)言53份。

　　作為中國和平統(tǒng)一促進會常務理事，她利用自己的家庭背景和特殊身份，通過各種渠道廣泛聯(lián)系臺灣島內(nèi)愛國人士，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

　　今年2月8日，馮理達因病醫(yī)治無效逝世，走完了她83載的人生旅途。

　　這位將門才女，用自己的一生，書寫了一個不朽的傳奇。（記者 潘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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