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彬用紙條向社會好心人致謝。

劉曉波在母親病床上擺出的獻血證。

攝影：本報記者 段玉良

　　本報記者 曹紅蕾 見習記者 雷沛

　　●因為互助獻血，大家對無償獻血可能都有點不理解了。這是一個介于違規(guī)與不違規(guī)之間，曖昧不清的灰色地帶。借著互助獻血制度的漏洞，被《獻血法》認定為違法行為的賣血組織獲得了另一片生存天地。在這個制度之下，獻血與用血的問題似乎成了一團亂麻，越理越亂。眼下，用互助獻血來應對血荒是個下策，我們走回頭路了?！K省血液中心研究員梁文飚

　　●一味強調補償和獎勵，就有可能如互助獻血一樣，挑戰(zhàn)著“無償獻血”的“無償”性，異化為變相賣血。在很多發(fā)達國家為什么不會出現獻血功臣看不起病、一病就貧的情況？原因就是這些地方的醫(yī)療保障做得好?！ッ魇腥舜蟠砝畲汗?/P>

　　在昆明異常炎熱的初夏，在省第一人民醫(yī)院門口，出現一個喉管被切開、脖子上包著紗布的男子，擺出16本獻血證和2本榮譽證乞討。這名叫作董仲彬的昭通男子，曾經獻血35次（可查詢次數），而如今自己身患癌癥無錢醫(yī)治。繼董之后，一個叫劉曉波的男子又進入公眾視野，他曾獻血達52次，目前他的母親也得了癌癥，急等著手術費。

　　在自救的道路上，“獻血好人”們如何遭遇了制度盲區(qū)的限制？但若過分強調獎勵和補償機制，無償獻血會不會異化為變相賣血？“流血又流淚”的根源究竟是獻血補償制度還是“看病難看病貴”的醫(yī)療制度？

　　奉獻

　　獻血的“主力軍”

　　今年48歲的董仲彬，履歷并不復雜。他老家在昭通巧家縣白鶴灘鎮(zhèn)紅衛(wèi)街，據其介紹，他從四川一個中專畢業(yè)后回到老家，在一個煤礦當礦長，后辭職出來做個體戶。2000年時，他還是想做建筑老本行，就離開巧家縣到了廣東，幾個月后又去了北京、上海。

　　董仲彬說，他第一次獻血是2001年在東莞，當時工友摔下高樓受傷，和他同為B型血，所以就獻血給他。那以后他就覺得“獻血能幫助人，實現做人的價值”，開始常常獻血。2002年底，他和妻子離了婚，來到昆明后一直做建筑工人。董仲彬說，他一共獻血57次，在昆明獻了48次。他有16本獻血證，有昆明市人民政府頒發(fā)的無償獻血先進個人“獎狀”，以及中國紅十字會總會為他頒發(fā)的 “全國無償獻血奉獻獎（金獎）”。

　　記者了解到，如董仲彬這樣的農民工已經成為目前獻血的“主力軍”。昆明血液中心副主任車忠民近日表示，昆明市每年采血量將近30噸，這些血50%-60%是外來務工人員獻的，20%-30%是大學生獻血，還有10%左右是白領、公務員等其他常住居民獻的。而這些血，大部分流進昆明城鎮(zhèn)居民的身體。

　　記者在云南昆明血液中心查詢得知，董仲彬在昆明市內的獻血記錄是35次，其中33次是獻機采血小板，2次獻全血。其最后一次獻血為2010年11月。其所獻血的總量為：33*800毫升（血小板）+2*300毫升（全血）。

　　這位獻血功臣如何能在8年內獻出相當于6個成年人血量的血液？昆明血液中心主任助理朱祥明表示，獻全血需要相隔半年才能再次獻，而獻血小板只需相隔28天（一年不得超過10次）。且7月1日將實行新國標，獻血小板的間隔將縮短為2周?！叭粲龅骄o急情況，經過醫(yī)生批準，間隔一周就可以再次獻血小板?！?/P>

　　血荒之下 難能可貴

　　和董仲彬一樣，農民工劉曉波也是個獻血功臣。在一本由昆明市政府頒發(fā)的昆明地區(qū)無償獻血先進個人光榮冊上，他和董仲彬的名字同時出現在第5頁。這個來自祿勸縣農村的小伙，從2001年開始，獻血共52次，有兩本榮譽證書和17本獻血證，是中國紅十字總會頒發(fā)的全國無償獻血奉獻獎（金獎），及昆明市人民政府頒發(fā)的 “昆明市無償獻血先進個人”。
劉曉波初中畢業(yè)后就來到昆明打工，他說自己最初只是看著別人獻，自己也跟著去。后來知道獻血可以幫助很多人，就常常去，竟堅持了11年。周圍的朋友都不理解他的所作所為，但他覺得這樣人生才有價值。在汶川地震時，他還申請去到災區(qū)做了志愿者。

　　昆明醫(yī)療界一位人士告訴記者，目前社會上流傳著一些聲音，稱獻血有害身體健康，稱用血費用被醫(yī)療機構“吃”了等等，致使采血機構的公信力下降。去年昆明及全國多地出現的血荒，與此不無關系。在這樣的情況下，董、劉等“獻血好人”更顯得難能可貴。

　　為何要獻那么多次血？董仲彬說，自己曾經因為賭博讓家庭破裂?！拔也煌５孬I血，就是想重新來過。我想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彼f，這么多年自己一直獻血，都沒有生病過。血小板比正常人多2倍，恢復得快。而后來得癌癥跟獻血無關，是因為在工地上和工友喝酒“喝兇”了?！翱茖W研究證明，在獻血者身體健康且符合獻血條件的基礎上，獻血不會危害身體健康。”昆明血液中心主任助理朱祥明說，至于輸血所收取的費用，主要是用于對采集的血液進行檢測、分離、儲存、運輸等，并非謀利。用血費用并不是血液本身的費用。

　　困境

　　難以逾越的“補償門檻”

　　董仲彬說，從2009年開始他就感覺喉部不適，2010年醫(yī)生告訴他得了腫瘤，切除后化驗得知是惡性，他得了甲狀腺癌癥。過了一段時間，他去檢查發(fā)現原來的腫瘤已經擴散成了兩個。

　　董仲彬在接受采訪時曾表示，一系列治療他已經花完了所有積蓄，要繼續(xù)手術還需要8萬元。不過其事件引起關注后，他在接受另一家媒體采訪時表示繼續(xù)手術需要30萬元。而近日本報采訪他時，他表示：“不知道還要用多少錢”。

　　“難道他獻血那么多次就不能得到一點補償嗎？”許多網友不解。云南昆明血液中心主任助理朱祥明告訴記者，公民無償獻血后可享受一定的優(yōu)待，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獻血補償”。獻血者及其近親屬按照其獻血量，可以獲得終身或等量的免費用血。

　　記者了解到，獻血者用血時不能在醫(yī)藥費中直接扣除，而需要先墊付用血費用，然后拿著獻血證回到原來獻血地區(qū)的衛(wèi)生部門報銷。華東政法大學衛(wèi)生法研究中心研究員李國煒表示，由于先用血后報銷的過程極其繁瑣，很多人都不勝其煩，放棄了用血權利。而全國各地“各自為政”的用血償還標準，對作為獻血主力的農民工和學生來說，更是一道難越的門檻。

　　記者從昆明市血液中心獲悉，2011年昆明全市臨床用血約14萬個單位（一般情況下1個單位相當于200ML全血），報銷僅500人次，報銷總金額約100萬元。不過在董仲彬這里，問題的關鍵不是其需要免費用血，而是他需要治病的手術費。但是在我國，法律和制度還沒有作出明確規(guī)定，對于無償獻血者發(fā)生人身意外傷害或重大疾病，給予補償和救助。

　　有專家認為我國目前獻血的激勵機制不夠。在國外，如德國，凡是獻血，就可以得到免費且最嚴格的體檢；在馬來西亞，獻血者可以得到商場打折卡……然而這些國家也沒有關于獻血功臣遇到重大疾病時的救濟制度，原因是這在他們的醫(yī)療保障制度里就解決了。

　　“互助獻血”是走回頭路？

　　劉曉波和董仲彬一樣遭遇了困境，不過生病是他母親。今年4月，他和妻子剛結婚1個月，他的母親就檢查出直腸癌。

　　劉曉波和妹妹早年就到昆明打工，母親廖學珍一個人長期生活在農村。今年5月，廖學珍便血次數越來越多， 24日劉曉波攜母親來到昆明，28日確診為直腸癌中晚期以及膽結石。醫(yī)生告之，手術費約需6萬余元。一家人陷入了窘境。

　　“很多人獻血是想為自己或家人以后出意外需要血作準備，”一名昆明醫(yī)療界人士告訴記者，這些“小私心”是很可以理解的。然而，目前全國多地醫(yī)院實行“互助獻血”制度卻被認為在挑戰(zhàn)著“無償獻血”。所謂“互助”，就是若病人需要輸血，要找?guī)酌H友來獻等量的血（血型不限），這樣血液中心才能調配符合病人血型的血，并需付費使用。伴隨著血荒，互助獻血已成為采供血機構的“救命稻草”，昆明亦如此。
“因為互助獻血，大家對無償獻血可能都有點不理解了?！苯K省血液中心研究員梁文飚表示：“人們真的從內心深處覺得，我捐血，是為了獻出愛心去救一個需要幫助的人，這才是無償獻血的真正方向。強調無償是出于安全考慮，只有出于純粹自愿，人們才會在獻血前如實回答自身的健康情況。對某些處于窗口期的疾病，目前的血液檢測技術仍有漏洞?！绷何撵J為，在這個制度之下，獻血與用血的問題似乎成了一團亂麻，越理越亂。眼下用互助獻血來應對血荒“是個下策”，“我們走回頭路了?！?/P>

　　劉曉波說，母親做手術的血不需要“互助獻血”。因為按照《獻血法》及昆明市相關規(guī)定，獻血量累計滿1000毫升以上的獻血者，本人終身免費享用所需血液量，其近親屬可等量用血。像他這樣獻血次數遠遠超過1000毫升的獻血者，其母親的用血是可以免費的。但是，和董仲彬一樣，他們的困難不是用血費用，而是所有醫(yī)療費。

　　聲音

　　求助之困源于現行醫(yī)療制度

　　“我覺得在這個事情上，不是強調獻血補償制度的問題?！崩ッ魇腥舜蟠砝畲汗庹f。首先，董仲彬、劉曉波等人對社會公益事業(yè)作出了一定貢獻，其奉獻應該得到進一步鼓勵，才會有更多的人去獻血。但是，鼓勵的方法不應該是用制度甚至法律的方式“保障其生活無憂”?！矮I血多少次才算是對社會有突出貢獻？體育冠軍、抗戰(zhàn)老兵等等也是對社會有貢獻的，這樣的人群太多了，在我們現在的社會情況下，政府的能力有限，現實很難操作，很難做到?！?/P>

　　李春光表示，獻血功臣“流血又流淚”的根源是現行醫(yī)療制度。一味強調補償和獎勵，就有可能如互助獻血一樣，挑戰(zhàn)著“無償獻血”的“無償”性，異化為變相賣血。在很多發(fā)達國家為什么不會出現獻血功臣看不起病、一病就貧的情況？原因就是這些地方的醫(yī)療保障做得好。而我國，“看病難、看病貴”讓很多老百姓陷入困境。“這才是問題的實質”，他說，“獻血功臣”這些群體的出現進一步鞭策著我們的公共醫(yī)療制度。而他們的問題的真正解決有待于醫(yī)療體制改革以及社會保障制度的進一步完善。

（責任編輯：曹子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