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21-05-17 20:08 | 來源:北京青年報 2021年05月14日 第A12版 | 查看:1588次
1930年代,張光宇在上海
1957年,張光宇在煤渣胡同中央美術(shù)學院宿舍
1934年1月,《時代漫畫》第1期
1960年,張光宇為《大鬧天宮》所做美術(shù)設(shè)計
張光宇(1900年8月25日—1965年5月4日),現(xiàn)代中國裝飾藝術(shù)的奠基者之一,杰出的畫家、漫畫家、設(shè)計家、出版家、藝術(shù)教育家,在廣告設(shè)計、標識設(shè)計、插畫、封面設(shè)計、電影美術(shù)、工藝美術(shù)、家具設(shè)計、壁畫、攝影、舞臺美術(shù)、郵票設(shè)計、裝飾設(shè)計等領(lǐng)域亦成就斐然。
1900年生于江蘇無錫。早年在南洋兄弟煙草公司廣告部畫月份牌年畫。后與他人創(chuàng)辦東方美術(shù)印刷公司、時代圖書公司,編輯出版《上海漫畫》《時代漫畫》《獨立漫畫》等雜志。1949年后任中央美術(shù)學院教授,1953年任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理事,1956年任中央工藝美術(shù)學院教授。一生追求真善美,他的藝術(shù)實踐都是從社會和民眾需求出發(fā)。
跟張光宇的緣分來得太晚了些。
原本去年年底,嘉德藝術(shù)中心“紀念張光宇誕辰120周年”《為了前方——張光宇藝術(shù)12燃》跨年展將于當月23日開幕的消息一出,就第一時間興沖沖買好了票。然而接下來圣誕、新年、疫情、春節(jié)、返鄉(xiāng)……待真正進到展廳已經(jīng)是3月12日,離展覽結(jié)束已經(jīng)只剩兩天了。
去看張光宇之前,只聽說他畫了《大鬧天宮》,只是喜歡他老照片上笑的那個樣子,看上去那么可愛。真正走近他的世界,立刻被他萬花筒一般的涉獵、才能和成就亮花了眼。這樣一個人,怎么之前從來沒聽說過呢?雖然陳丹青都說過,張光宇是“真正的元老”、“教父級人物”,“貶低講是實用美術(shù),高點講就是波普”,是真正的民間文脈……美術(shù)史,對于自己這樣的外人來說,真的像個謎。
接下來是極其掙扎的兩個月,我去采訪了《為了前方——張光宇藝術(shù)12燃》的策展人,拜訪了“張光宇藝術(shù)文獻中心”,跟張光宇先生的幼子、84歲的張臨春老人聊了兩個多小時,在網(wǎng)上海量地檢索有關(guān)張光宇的回憶文章和資料。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我連說清楚為什么非要寫他都做不到。
剛剛過去的5月4日,是張光宇先生逝世56周年祭日。我決定放棄我做不到的部分——講清他是怎么在上世紀30年代中國上海那塊土地上長出來的,只做能做到的一點點——說明他是怎么留下來的。
讓張光宇的名字和面容片刻照亮這個版面、喚起一些回憶就好。我只是這樣想。
他一直是特別忙
北青報:您是一直都在父親身邊嗎?
張臨春:基本上是。我1937年生在上海。上海淪陷后父親離開上海到香港工作。母親帶著我們是1938年過去的。1940年他到重慶去參加抗日救亡工作,母親就帶著我們又回了上海。1941年“皖南事變”后,父親從重慶出來,后來到香港。母親、我們又再從上海回到香港。打那以后就一直跟著。
北青報:那經(jīng)歷了“湘桂大撤退”逃難什么的?
張臨春:那個都在。逃難這一段兒是我父親我母親,然后我姐和我,四個人是一直在一起的。二哥在老家。大哥因為上學,跟著學校。
北青報:新中國成立后到北京也是一起?
張臨春:是。因為我大哥工作了;我姐被戴愛蓮帶走,去了戲劇學院舞蹈隊,她是我們國家第一批舞蹈演員;我二哥抗美援朝參軍了。我就一直在跟前,上學,一直到工作都是。
北青報:聽說以前光宇先生的這些資料,是您大哥在弄?
張臨春:原來是我大哥二哥他們弄,因為他們倆都是學美術(shù)的。我大哥是正經(jīng)學的美術(shù),杭州藝專西畫系學油畫的,后來是做圖編,在外文出版社。我跟我姐倆都不沾邊。我是搞通訊、音響這些,搞工業(yè)。
北青報:您印象中到北京前后父親變化大嗎?反正我看照片變化挺大。
張臨春:這個變化是時代變更以后,風氣不一樣了,比較樸素了。大家都穿的是黑的藍的,沒有什么更多的顏色。西服革履沒了,都變成一個“解放裝”,比較樸實。整個社會都那樣,大家都那樣,甭管多有名氣的人和普通的老百姓,居住條件什么各方面都差不多。
北青報:那工作上?
張臨春:很忙,特別忙。我們是1949年年底到的北京,一到他就去國立藝專(中央美院的前身)圖案系當教授。面臨的工作就是跟張仃一起,把這個圖案系怎么樣打造得讓它能適應社會的需要。因為當時它就三個系,一個西畫系、一個國畫系、一個圖案系。那兩個系純繪畫,而圖案系什么都干,比較靠近當時國家經(jīng)濟建設(shè)發(fā)展。正好這時候,國家發(fā)展各個方面都需要美術(shù)工作者服務,所以他們就要努力地去為國家培養(yǎng)人。
而且這個培養(yǎng)是一邊工作一邊培養(yǎng),因為當時很多事情需要做。比如那時候面臨西方國家封鎖,國內(nèi)是一個破爛攤子,什么都不行,需要發(fā)展經(jīng)濟和各方面的事業(yè),那么需要資金怎么辦呢?要出口東西啊。那出口的東西你得不能夠太次了,就需要美術(shù)方面幫他們?nèi)プ鲆恍┕ぷ鳌?/p>
當然咱們還有宣傳,有很多展覽要出去。那么這些展覽,都需要美術(shù)工作者去為他服務。當時是張仃、張光宇還有我叔叔張正宇,他們這三個比較懂這方面,所以很多出國的展覽他們都是直接參加的。而且他們不光自己參加,還要帶著學生完成這些工作。所以他一直是特別忙。
他是國徽設(shè)計的參與者
北青報:所以您父親,他的那些才能是始終在使用著,包括參與國徽設(shè)計和懷仁堂的室內(nèi)裝修?
張臨春:在新中國這么一個環(huán)境里,正需要他這樣的人,所以呢也就有很多的事情他們可以去做。
國徽是政協(xié)遺留下的一件事兒,就說當時國徽方案沒有被通過。已經(jīng)有好多方案,但是選來選去都覺得不滿意。國務院就安排清華的營建系和中央美院各出一個組,去把大家那些意見拿過來,再拿方案。他正好在張仃也就是美院那組,那么就拿出他們的方案。這兩個方案,還加上其他的好多好多,去進行比較,然后中央的領(lǐng)導、各個方面的人對這些設(shè)計提出意見,他們再回過來分頭再做工作。做完工作再在一塊兒研究。最后撞來撞去撞出咱們現(xiàn)在這個國徽。所以這個國徽,作為他來講是一個參加者。實際上這是一個大工程,是主席和總理直接抓的一件事兒。
人民英雄紀念碑也是這樣。懷仁堂呢,當時就是很多重要的會議都在那兒,老早就已經(jīng)有一個格局。后來慢慢地國際活動多了,對它的要求也就多了。也就是說它除了大的會議以外,還有好多其他功能,比如遞交國書在哪兒遞呀?那你得給個環(huán)境啊。那么原來的主要是從會議上這么設(shè)計的,后來中辦和國務院辦公廳就說要滿足這個需要,需要再改造,那么就請他去?,F(xiàn)在從史料我們看見有三封信,還有一大堆草稿,后來一對,這是懷仁堂的東西。我們最后就整理出來,他是直接參與這件事兒的。
這些大部分都是在1950年。
北青報:在您的印象中,父親是經(jīng)常加班不在家呢,還是說下班回家還在寫寫畫畫這種?
張臨春:他那個時間不是很固定的,上班兒,說走了就走了。走了以后,這一天都干什么呢,我不一定知道。后來就是通過日記,通過他回家談的這些事兒,這么回憶起來。在家里面的時候,除了有人來,晚上他經(jīng)常也是工作的。有很多構(gòu)思、出圖都是在晚上做的。
當時咱們國家除了經(jīng)濟的發(fā)展,文化、藝術(shù)這些事業(yè)也在發(fā)展,也在出各種報章雜志來介紹這個國家的情況,那這些都有一個圖片和版式編輯的問題。我父親以前就是專門搞出版的,人家都知道,所以有了問題就找他。用我母親的話來說,他這兒就是一個“門診部”。這個事兒是一直沒有停過。早期最重點就是《人民畫報》,因為丁聰、胡考在那邊,這倆都是他的好朋友。他們用的設(shè)備,也是原來上海他們印畫報的設(shè)備。他們都熟,甚至牽扯到實際的技術(shù)問題,怎么調(diào)色、版面啊這些方面,有事兒了就找他幫忙一塊兒去處理。這方面從我們到北京一直到他病倒,沒停過。
前面這一段可以說,主要是國家形象方面的工程很多。好多建設(shè)、裝修這方面的事兒,他們也都是直接參加,帶著學生和年輕老師。比如咱們開亞洲及太平洋區(qū)域和平會議,那時候北京飯店很小,適應不了怎么辦?要蓋一個新的樓。就現(xiàn)在金魚胡同東口,原來叫和平飯店,是50天搶出來的。這時候內(nèi)外裝修的很多事情他們都參與,配家具、室內(nèi)裝飾、配畫兒這些,都是隔三差五要去做的。他還給和平飯店設(shè)計過一套餐具。干這些時間就很難說了,有事兒可能打個電話“誰誰你們都過來”,就去了。
只要干活兒他就很高興
北青報:那您印象中父親那會兒情緒什么的,還是很愉快的?
張臨春:只要干活兒他就很高興。美院這邊,一開始叫圖案系,他們接手慢慢改造以后,就變成實用美術(shù)系。也就是說凡是那繪畫不管的其他美術(shù)工作,這邊兒全管。
包括櫥窗。那時候王府井是很重要的一個對外的門臉兒,很多商店的櫥窗怎么讓它弄得更好一些,也是他們?nèi)兔Ω倪M,一家一家?guī)椭?。因為原來北京的商店很簡單,外頭看不見什么,到里頭才能看見商店,而且也不像現(xiàn)在陳列得很講究。
再一個就是大型的活動,比方說“五一”“十一”游行,那廣場也得要布置啊。原來天安門什么樣兒???兩邊兒還有敦敦實實兩個牌樓,那隊伍得繞著走。后來拆了,拆了以后那廣場變了,那對應的比例關(guān)系不對了,怎么再重新擺呀?馬路拓寬了,那個燈怎么辦呢?也牽扯到看臺,它到底放在哪個位置上、高度啊什么的,這些他們都是參與的。反正我知道那個華表和獅子,原來是比較靠中的,現(xiàn)在是拉開了,那個位置誰定的?他給定的。因為1950年的新中國成立一周年紀念的會場,是張仃和他一塊兒去弄的。
北青報:父親身體好嗎?好像有高血壓?
張臨春:高血壓是后來的事兒。應該說我們剛來北京這一段兒身體狀況還是不錯的??赡芤呀?jīng)有高血壓,因為他本身就比較胖。但是沒有什么反應。應該是1953、1954年,逐漸發(fā)現(xiàn)有點兒不對勁兒了。有一次是比較突然,嘴發(fā)麻,手腳不太利落了。那時候住在煤渣胡同,離協(xié)和也很近,就上協(xié)和去看去了,協(xié)和一查,血壓高。完了就在那兒住院了?;謴鸵院笱獕阂恢笔潜容^高,就降壓藥什么的一直吃著,有時候也去中醫(yī)那兒去看看。但是基本上沒有影響他工作,所以那些年一直是帶病工作。
北青報:父親最后去世是因為什么,就是高血壓?
張臨春:高血壓復發(fā)。
北青報:很突然嗎?
張臨春:也不是。他一直就是中風后遺癥,雖然能起床,但是也不能夠一天到晚正常地那么活動。到1964年的時候就經(jīng)常不起來了。1965年突然有一天就不行了,趕緊送北京醫(yī)院,進去了一直搶救就沒搶救過來。
北青報:第一次中風是1960年?
張臨春:對,1960年8月,上青島出差,青島要建一個人大會堂。中風然后就在那邊兒治療,能夠移動就回來北京,下火車直接進了阜外醫(yī)院。這次還不錯,總算是緩過來了。后來能回家了,就等于中風后遺癥,手腳都不利落,說話也不太清楚了。
為《大鬧天宮》傾盡全力
北青報:給《大鬧天宮》做美術(shù)設(shè)計是哪一年?
張臨春:1959、1960年,在一年多里頭抽的零零星星的業(yè)余時間去做的這件事兒。
那時候是漫畫家特偉到上海組建美影廠,從香港把萬籟鳴他們請回來加入,開始搞動畫片。后來就說弄一個長篇的,萬籟鳴對《西游記》感興趣,他們就改編了劇本。組隊伍萬籟鳴掛帥,就說這美術(shù)怎么弄?請張光宇幫忙啊。1959年就找張光宇說你幫我弄這個吧,那他當然很高興啊,說“行,幫你弄”。所以1959年下半年他那個日記本上就有,開始構(gòu)思人物了。1960年1月萬籟鳴到家里找他,他把已經(jīng)畫了的一組人物給了他,可能還有一些草稿什么的。
3月份又專程去了上海十天,繼續(xù)去給他畫人物。除了給他們設(shè)計這些人物和場景以外,還指導他們具體的工作人員,比如你場景組的、人物組的,我給你出點兒主意。同時他從美學角度說,你拍這個彩色片兒,一定要注意顏色。他給他們弄了一個色標,三十多個顏色的色標,就說這個色標呢,你做參考。在他離開之前,就當天晚上要走了,還給他們講了三個多小時課,就是怎么拍動畫。所以說他不光是就給設(shè)計,還指導了他們怎么去完成這個拍攝。
回到北京以后還繼續(xù)給他們再完善一些東西。他們弄的有一些設(shè)計稿什么的,就拿過來讓他幫著看看、改改。這些日記都有記錄。有一次是相當多的一堆寄過來,他改完以后,正好他們在西郊那邊開會,他就給送到那兒去。巨靈神和二郎神是重新畫了給他們寄回去的。一直到8月份,最后兩張場景就是花果山。
做這些大部分用的是業(yè)余時間,只有出差上海那10天,是完全給他們了。因為那一年他非常非常忙的,十大建筑已經(jīng)完了,里頭大量的工作沒做呢,這段時間他是集中力量完成內(nèi)外裝修的一些事兒,每天都有事兒。我從他的日記里頭捋出來,今天上人大會堂,明兒又上人大會堂,后天跟哪個哪個省的交流。基本上每天都是這事兒。那時候還有匯演,匯演他也得去看戲,《劉三姐》,畫那個舞臺速寫畫,光看不行,還得給人提意見,有關(guān)服裝、舞臺美術(shù)。
北青報:讀到過黃苗子的有段記錄——在如火如荼的祖國建設(shè)中,一個熱愛自己國家、熱愛工作的人,高血壓和半身不遂卻使他只能在這個清幽的院落中度過歲月,這是他所不甘心的。盡管工藝美術(shù)學院對他的照顧無微不至,夫人和兒女在他病中伺候殷勤,遠近的親友知交時來問病,在一般人認為這卻也是晚年的“清?!绷耍枪庥钤?962年的筆記本《病榻雜感》中卻寫道:“決不向病魔屈服,我要站起來,我要工作,再工作哪怕20年、30年都可以?!?/p>
張臨春:所以他使勁練呢。只要行就下來活動,完了就是練寫字。有的時候他回憶一些東西,就瞎畫畫。我們有幾個筆記本兒上就是他的涂鴉,涂鴉的內(nèi)容就是他以前想到的一些東西。像他對京劇比較感興趣,以前也當過票友,對京劇比較懂,他就在那上頭畫一些京劇的戲、人物什么的。情況比較好的時候,他也畫一些水墨的小品,都是京劇人物,有的是孫悟空,有的是金錢豹什么這些。目前能看到的大概有那么十來幅東西,給這個給那個的。
芳嘉園15號
北青報:我讀到翁同龢的曾孫翁靈文的回憶:“一九六三年張光宇得了中風之疾,愈后便行動維艱了,不能再到中央美術(shù)學院授課。但興致依然很好,喜歡朋友群集在他那間客廳兼書齋中來作上下古今談,他則斜倚在沙發(fā)上靜靜聆聽,同時彌陀佛型的臉上不時泛起有會于心的微笑。平時他便很愛上小館,尤其是北京小館各有其拿手特色,朋友們便大約每十天半個月的輪流把他扶攜上三輪車,陪著他到小館吃吃,到公園散散步,在精神方面,始終未見頹唐。”
張臨春:應該說還是朋友們挺關(guān)心挺照顧他的。那時候正好趕上困難時期,供應什么的比較困難。因為他級別在那兒,還算“肉蛋干部”,有黃豆有雞蛋,有一些補貼的,還多那么幾斤肉。朋友們就給買罐頭,還有一些朋友從香港給他寄奶粉。就是他人緣好,所以各方面都想著他。
后來慢慢好一些,就可以有的時候拉著一塊兒出去吃個飯什么的。但更多的還是在這院兒里頭,主要是這個院兒比較特殊。這個院兒就王世襄、黃苗子和我們家三家。小院環(huán)境也好,朋友互相之間都認得。有去看黃苗子的,“哎,光宇在這邊兒呢”,再過來看看聊聊解解悶兒啊什么的。這種情況挺多的,反正基本朋友是不斷的。
北青報:芳嘉園15號。
張臨春:那個房子是王世襄他們家的家產(chǎn)。但是多余的部分你得交給房管局,房管局收了出租。他怕找好多亂七八糟的人住進去,就把我們給找回去了。我們從1958年一直住到八幾年才才走的。那小院特別好,有藤蘿,還有好幾棵樹?!洞篝[天宮》那個事兒,父親就是在那個院兒完成的。
北青報:“文革”時,家里也沒有受到太大沖擊吧,所以父親這些東西還都能留下來?
張臨春:“文革”郁風、黃苗子首當其沖,也不知是美院還是美專的學生,來了先抄他們家,順便就跑我們家來了。正好我回來趕上了,跟他們干了一架,這幫人急急忙忙就跑了。但實際上還是拿走了一些東西,很重要的就是《西游漫記》他們拿走了,另外拿了好多草稿、速寫。他們抄人家東西完了亂扔,我父親一個學生姓喬,他撿了一些速寫,自己給貼成一個本兒,保存好了。2012年做我父親的展覽,他就給了我大哥,說:“我當時撿到的,我給整理了,我覺得是光宇先生的?!焙髞硪豢矗?。
還有好多東西散佚的咱也不知道,也找不著了。好多日記可能都沒了。所以父親的日記都是不連續(xù)的,一段一段的,有些年份的就沒了。所以好多史料就沒了,他的日記實際上是寫得比較細的。
母親說“我在,你們誰也不能動”
北青報:那這些年你們是怎么把這些東西都給找回來,后來也有退還?
張臨春:第一個是我們本身就收好了,有些擱柜子里的東西他們沒發(fā)現(xiàn)就沒拿到。再則我二哥比較細,哪些重要的東西他都記著,后來就去追,最后反正有些是追回的。追回來以后,就一直我兩個哥哥整理。
我母親很關(guān)鍵,她說張光宇的東西不值錢,不是那種繪畫的東西,一張能賣多少錢。但這些東西不能散失,散失了以后什么都不是,只有在一起才能知道它的價值。所以她一直堅持。
北青報:這個真的很了不起。所以張光宇文獻藝術(shù)中心的李大鈞先生說:“他的家庭也了不起,怎么能經(jīng)過張光宇先生去世50年,經(jīng)歷了這么大的動蕩如此完整地把作品保存在他們手里,可以說幾乎沒有散失?!?/p>
張臨春:這些東西在,跟她有很大關(guān)系。特別是戰(zhàn)亂的時期。實際上大量東西是上海時期的,當年離開了上海時,有很多東西寄存在人家家里面。一直到1955年,才借一個機會把那些東西給弄回來了。當時寄存在人家的時候,那都是要整理打包的。那么這個事兒都是我母親干的。所以有好多老東西,都是從上海弄回來的,像24張工筆仕女畫、早期的漫畫、“民間情歌”。這些都是整理好壓在里頭的,抄家的人沒發(fā)現(xiàn)。
被抄走的,大部分都是新中國成立以后的東西,那么追回來以后,老太太就說:“我在,你們誰也不能動?!蔽覀円捕悸犜?,老太太的意見是對的。我們就一直是這個理念,所以能夠有這么多,是很不容易。
北青報:您母親后來也很高壽。
張臨春:嗯,98歲。
當然有些東西也有一些意思。里邊兒有1918年的四張水彩,還有1925年那張《寶玉探晴雯》,一共五張。這五張東西不是從上海拿回來的,是有一個“面人湯”,這個人叫湯子博,他是北京的民間藝人,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淘換的這五張東西。那時候我們住煤渣胡同,離美院很近,有一天他就上家來拿一小包袱,就給張光宇“給你這個”。張光宇在他日記里寫的,他光提了《寶玉探晴雯》那張,沒提那四張小的,但是那東西是放在一起的。所以我判定就是一起的。因為我們家不可能還有那么早的東西,最早就是三幾年《民間情歌》,二幾年那幾個東西,我們從來都沒看見過。后來我發(fā)現(xiàn)東西,又跟他的日記對上了,哦,原來這么回事兒。
那“面人湯”,是他和張仃請到美院教學生的,所以他們關(guān)系很好。不然的話誰給你呀?你要老是看不起人家,才不搭理你呢。所以就說明他這個人品,對民間藝術(shù)的欣賞、喜愛,跟民間藝人之間良好的關(guān)系。
采寫/本報記者 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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