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左起分別為董大山和董大山的母親、妻子、女兒）。

董大山夫妻倆在制作祖?zhèn)髋Ｈ忉u。

董大山家的老照片（右五為其曾祖父，右三為祖父，右一為大伯，右四為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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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報記者 叢煥宇 文并攝

核心提示

桓仁滿族自治縣桓仁鎮(zhèn)東關(guān)村村民董大山家中，有兩樣家當(dāng)被視為傳家寶：一個是開鑿于晚清年間的一眼老井，搖轆轤取水的那種；另一個是一口燒飯大鍋，早年農(nóng)村家家戶戶都使用的那款。這眼老井和這口大鍋，見證了董家五代人默默傳承“勤勞、孝誠、友善”的好家風(fēng)，也讓董家人將來自宮廷制作牛肉醬的技藝傳承至今，獲評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年終歲尾，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起來，零星的落葉和飛雪時不時簌簌而下，飄落在本溪市桓仁滿族自治縣桓仁鎮(zhèn)東關(guān)村村民董大山家的小院里。盡管這段時間家里家外的事情格外多， 但無論多忙多累，董大山和家人都會擠出時間，把房前那眼老井周圍打掃得干干凈凈?！懊刻熳鐾赀@件事，心里才安生。如不然，就會覺得好像差了點什么似的?！倍笊秸f。

在這個家里，還有一件充滿儀式感的事經(jīng)常做，就是保養(yǎng)一口祖?zhèn)飨聛淼拇箬F鍋。所謂保養(yǎng)，其實并沒有什么特殊方法，不過是刻意使用這口大鍋做頓飯菜，讓鍋體不至于因長期閑置而生銹。董大山告訴記者，他家很多年前就開始用電飯鍋做飯、用炒勺做菜了，之所以保留灶臺，支上這口大鍋，在意的不是大鍋的使用價值，而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經(jīng)常與祖輩留下的念想兒親密接觸，以便時刻提醒家人牢記祖訓(xùn)，傳承家風(fēng)。

宮廷御廚告老還鄉(xiāng)樂善好施

董家人五代都做廚師，與董大山高祖董成光的影響不無關(guān)系。董大山告訴記者，高祖董成光出生于晚清時期，是個廚師，掌握了一手滿族傳統(tǒng)美食的精湛廚藝，在桓仁一代頗有名氣。到了清朝咸豐年間，宮廷要在清王朝的肇興之地選廚師，董成光有幸被選中。于是，董成光攜妻帶子進(jìn)了北京，當(dāng)上了御廚。

進(jìn)京伊始，董成光并沒有在名廚云集的宮廷御膳房嶄露頭角，只是給宮廷大廚打下手。其間，他一邊干活兒一邊留心向師傅們學(xué)習(xí)。他注意到，因清朝皇室成員都是滿族人，對東北的家鄉(xiāng)菜，尤其是地道的滿族風(fēng)味情有獨(dú)鐘，董成光于是就開始琢磨自創(chuàng)一種滿族風(fēng)味美食，以便靠獨(dú)特的廚藝在御膳房站穩(wěn)腳跟。

董成光自創(chuàng)的滿族風(fēng)味美食是一款精致的下飯小菜。他選取牛肉、黃豆醬、辣椒、東北草藥等多種食材、作料配伍，用大鍋熬制后做成牛肉醬。經(jīng)過反復(fù)嘗試改進(jìn)，董成光自創(chuàng)的牛肉醬被寫上了御膳房的菜譜，此后便成了上席面頻率最高的拿手小菜。

晚年時，董成光告老還鄉(xiāng)，回到了桓仁縣桓仁鎮(zhèn)。在選擇建新房地址時，老人決定先打一眼井，哪里能打出水，就在哪里安家。最終，老人把家安在了東關(guān)村，也就是董大山家現(xiàn)在居住的院落。

在村民家家戶戶都要上坡下梁到遠(yuǎn)處低洼地挑水吃的年代，董家打的這眼井，徹底解決了全村人的吃水難問題。董成光還給家人立下規(guī)矩，要與人為善，家里的大門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不能落鎖，要隨時方便鄰里鄉(xiāng)親吃水。

隨著董成光年事漸高，家里人不再讓他繼續(xù)掌勺。不過，做了一輩子廚師的老人，總有手癢時。于是，他新添置了一口大鍋，興之所至就做幾個拿手菜。有鄰里鄉(xiāng)親來挑水，老人就會把來人叫進(jìn)屋，嘗嘗他的手藝，臨走時，還讓他們帶些回去給家人吃。唯有做牛肉醬的手藝，老人回鄉(xiāng)后一次也沒有做過，原因很簡單，那時候民間宰牛是要治罪的。

董大山說，高祖給后代除留下了精湛的廚藝，還留下了樂善好施的好家風(fēng)，誰家有個難處，老人總會慷慨相助。他還擅長居中調(diào)停，化解矛盾糾紛。村里誰家鬧個矛盾或鄰里鄉(xiāng)親間發(fā)生糾紛，只要老人一出面，都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董成光老人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做人啊，要孝順為先，勤勞正直，與人為善?！?/p>

董成光臨終前，把兒子董懷榮叫到身邊，留下了對后人影響至深的一席話：“我這輩子沒攢下多少財產(chǎn)，能傳世的只有一眼井、一口鍋、幾張廚桌和做牛肉醬的本事，都交給你吧。只要好好做人，勤快點兒，安身立命應(yīng)該沒問題。要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能丟了手藝?！?/p>

傳承技藝的同時也在傳承家風(fēng)

“高祖之所以把一手好廚藝傳給曾祖董懷榮，原因有二：一是舊時代家傳技藝有講究，只傳男不傳女，只內(nèi)傳不外傳；二是曾祖是個孝子，也是個廚師，勤勞善良，時時處處與人為善。之后，曾祖又恪守家規(guī)家訓(xùn)，把技藝原汁原味地傳給了做廚師的祖父董德勝，而且同樣是口傳心授，決不能落在紙面上。”董大山說。

董大山的母親今年已87歲高齡，憶起往事，老人不停地夸贊公爹董德勝是董家最有故事的人?！八聿母叽?，為人豪爽仗義，對長輩特別孝順，廚藝更是好得沒話說。在桓仁、本溪、集安、通化一帶廚師圈里非常有名氣。那時候，誰家有紅白喜事，都要先給廚師鄭重其事地下封請?zhí)?，我清楚地記得，公爹家里的請?zhí)荒晁募緩臎]斷過?！?/p>

董德勝雖然廚藝好，但從不對人要高價，尤其是遇到生活困難的鄰里鄉(xiāng)親家里辦事，他不等接到請?zhí)椭鲃尤椭?，不僅不要工錢，而且連按風(fēng)俗給手藝人打賞的錢都要退回去。董德勝為此常教育子孫，手藝人要憑真本事掙錢，決不能昧著良心掙錢，做人要立得正，做事要行得端。

董家?guī)状私恿鞒泻眉绎L(fēng)，在當(dāng)?shù)赜锌诮员?。董大山告訴記者，他大伯董恕魁結(jié)婚時，董家積攢的好聲望，為大伯迎來了一場至今仍讓東關(guān)村人津津樂道的盛大婚禮。他回憶說：“那一天，老宅門前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來賀喜的客人多得數(shù)不清。院子里擺滿了大桌子，座無虛席，流水席一撥接著一撥。為了讓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和鄰里鄉(xiāng)親吃飽吃好，祖父帶著徒弟們殺了15頭大肥豬。”

祖?zhèn)魇炙嚝@評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董大山的父親董恕元是祖?zhèn)鲗m廷廚藝的第四代傳人。董恕元兄弟兩人，大哥董恕魁從小讀書就好，后來還到日本留過學(xué)，學(xué)成歸來在桓仁當(dāng)了一名教師。董恕元同樣不甘落后，從冶金系統(tǒng)的一名普通員工一直成長為處級干部。上世紀(jì)60年代，董恕魁因留學(xué)經(jīng)歷受到不公正對待，董恕元和妻子也受到牽連，雙雙被免去公職，下放回到桓仁農(nóng)村。在董恕元人生最悲觀的時刻，父親董德勝把祖?zhèn)鞯氖炙噦鹘o了他，手把手教他做了廚師。

改革開放以后，市場上供應(yīng)的牛肉逐漸多了起來，董恕元終于有條件把祖?zhèn)鞯膶m廷牛肉醬手藝由傳承變?yōu)椴妥郎系拿朗?。隔三岔五，他用祖?zhèn)鞯拇箦佔鲆诲佅銍妵姷呐Ｈ忉u，給家人改善口味，并送給鄰里鄉(xiāng)親嘗鮮。2000年，董恕元去世前，把制作宮廷牛肉醬的秘方傳給了兒子董大山。

董大山今年52歲，在兄弟三人中排行老二，也是董家唯一掌握宮廷牛肉醬制作方法的傳人。近些年，有不少人慕名而來，想花高價購買秘方，都被董大山婉言謝絕。

2020年，適逢當(dāng)?shù)卣С职l(fā)展?jié)M族特色品牌，董家制作宮廷牛肉醬的技藝被評選為桓仁縣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同時積極申報本溪市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10月初，在當(dāng)?shù)攸h委政府的支持幫助下，董大山投資成立的遼寧董氏綠色食品有限公司進(jìn)入宮廷牛肉醬批量生產(chǎn)階段。傳統(tǒng)的工藝配上現(xiàn)代化的設(shè)備，可口的風(fēng)味蘊(yùn)含傳奇的滿族故事，董氏牛肉醬剛剛上市，就成了有文化、有味道、有故事的民族美食，迅速熱銷全國各地。

董大山告訴記者，為了將祖?zhèn)骷妓噦鞒邢氯?，將民族特色美食文化發(fā)揚(yáng)光大，他正在籌劃招商引資的事情。他和妻子劉淑杰也在考慮把這門祖?zhèn)骷妓噦鹘o女兒董洋，夫妻倆相信，學(xué)醫(yī)的女兒能接好傳承這一棒。

補(bǔ)記

老井

在董大山一家人的心中，祖上留下的最珍貴紀(jì)念，莫過于老宅院中的那眼老井。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眼老井，不僅是董家世代繁衍生息的生命之源，也是董家?guī)状藗鞒屑妓嚨囊劳泻鸵娮C，更是董家人與鄰里鄉(xiāng)親和諧共處的情感紐帶。

老井開鑿于清朝咸豐年間，也就是董大山高祖董成光告老還鄉(xiāng)之時。那時候，在此居住的村民，家家戶戶誰也沒有財力氣力在山坡地打出井來，只得到很遠(yuǎn)的低洼地挑水吃。于是，董成光由京城返回桓仁的第一件事，便想著先打口井。他花了很長時間沿著山坡查看地形，最終選好了開鑿點。

“那時候在桓仁山溝里打井，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放到現(xiàn)在，就像家里置辦了高檔豪車一樣。好在俺家高祖算得上是見過世面的人，為人也特別善良，知道村里人吃水困難，他返鄉(xiāng)后不是先建房搭屋，而是先雇人打井。要知道，山坡的土層下面多是石頭，那年月打井又沒有稱心得手的工具，只能靠鎬刨鍬鏟，可想而知，開鑿的難度有多大，但高祖沒有知難而退，終于在打到十幾米深后，見到了汩汩的清水。對這件事，村里的老人至今還常念叨，說打這眼井可費(fèi)了不少事，花了不少錢?！倍笊秸f。

終于不用再上坡下梁到遠(yuǎn)處挑水吃了，村里人非常感激董成光，紛紛邀請他留在東關(guān)村安家，把院落建在新打好的大井邊。等到董家在此建房時，村里老老少少都爭著趕來幫工。

就這樣，董成光在東關(guān)村定居下來。種地之余，他始終沒放下廚師的手藝，經(jīng)常受到邀請去給附近辦紅白喜事的人家主廚，就連丹東、通化等離桓仁較遠(yuǎn)的地方也有人慕名請他前去。

董成光不光廚藝好，為人更是受到村里人稱道。受董成光的影響，董家后人都把這眼老井視為與鄰為善的紐帶和見證。直到近些年，東關(guān)村通了自來水，老井才漸漸閑置起來。盡管這樣，董大山還是舍不得把老井填埋掉。他特意找人打了水泥板，將老井精心地封起來，只在井沿處留了一個出口，每當(dāng)家里澆園子或用水量大時，這眼老井仍能派上用場。

“董家五六代人吃的都是這眼老井的水，村里的很多人家對老井也充滿感情。飲水思源，留著這眼老井既是個念想兒，又能激勵我們把祖?zhèn)鞯氖炙嚢l(fā)揚(yáng)光大，把好的家風(fēng)家訓(xùn)傳承下去?！倍笊秸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