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石雕：臥虎

武帝劉徹畫像

衛(wèi)青畫像

霍去病銅標(biāo)像

西漢石雕：馬踏匈奴

西漢石雕：人熊搏斗

　　漢天子劉徹登上了“單于臺”。

　　他拔劍北向，威震千里：“單于能戰(zhàn)，天子自將待邊；不能，亟來臣服。何但亡匿幕北寒苦之地為！”

　　千里之外的幕（漠）北寒苦之地，匈奴單于收到了大漢使臣帶來的威震口信。面對“威震”，他的表現(xiàn)是“詟焉”——裝聾作啞。

　　匈奴烏維單于選擇“詟焉”，不僅僅是因為劉徹“勒兵十八萬騎”，更因為連他在內(nèi)的三代單于，都已被劉徹打得元氣大傷，不得不龜縮在寒苦漠北。

　　劉徹登臨的單于臺，是匈奴單于用來閱兵，向大漢興兵犯邊的高臺。具體地點，一說在今呼和浩特西，一說在巴彥淖爾烏拉特后旗。無論哪一說，都位于黃河以北、陰山以南。

　　而這里，曾經(jīng)是匈奴的漠南草原和王庭所在地。現(xiàn)在，單于臺被劉徹踏在了腳下，漠南草原則成了漢帝國的朔方和五原二郡。

　　這一年，是公元前110年，46歲的劉徹，登基剛好30年。

　　此時的漢帝國：東服東甌，南平南越；北方的匈奴，被北驅(qū)漠北；不僅漠南再無王庭，西北的河西走廊也成了大漢的河西四郡，再往西的西域諸國則棄匈而臣漢。

　　此后的兩年內(nèi)，劉徹西南兵進(jìn)云南，徹底征服西南夷，東北滅亡衛(wèi)氏朝鮮，西北屯兵輪臺和渠犁，建立中原王朝在西域最早的行政機構(gòu)——“使者校尉”。

　　劉徹一生，所開拓的疆土兩倍于秦之始皇，所奠定的版圖此后成了中國的基本疆域，他也因此贏得了“雄才大略”四字。

　　23年后，公元前87年，70歲的劉徹崩于五柞宮，殯于未央宮，葬于長安西北咸陽原，謚“孝武皇帝”，后世因此稱他為漢武帝。

　　漢武帝葬地屬槐里縣（今咸陽興平市）茂鄉(xiāng)，陵名茂陵，當(dāng)?shù)厝朔Q“武帝陵”。

　　茂陵，陪葬有眾多成就劉徹“雄才大略”的文臣武將。

　　茂陵，埋葬著漢武一朝的冠光劍影、煙雨風(fēng)云。

　　漢朝陵墓對南山

　　西風(fēng)殘照，漢家陵闕。

　　“渭水故都秦二世，咸原秋草漢諸陵”“千秋萬古功名骨，化作咸陽原上塵”，說的都是咸陽原，咸陽原上漢諸陵。

　　咸陽原，是渭河北岸向北抬升的第一級臺塬。原上高敞開闊，地勢平坦，隔渭河與秦嶺南北相對。西漢從劉邦時起將祖陵選于咸陽原，既有地望的考慮，也有“以漢震秦”之意。

　　西漢11座帝王陵，除文帝霸陵、宣帝杜陵位于渭河南岸臺塬外，其余9座都位于渭北咸陽原。在東西長40公里、南北寬13公里范圍內(nèi)，從東到西依次排列著景帝陽陵、高祖長陵、惠帝安陵、哀帝義陵、元帝渭陵、平帝康陵、成帝延陵、昭帝平陵和武帝茂陵9座西漢帝陵。

　　帝陵和數(shù)百座皇親國戚、王侯將相陪葬冢，在咸陽原形成了陵闕重重、古冢累累的奇觀。杜甫因此而有詩曰“漢朝陵墓對南山”，李白則詞唱“西風(fēng)殘照，漢家陵闕”。

　　這其中，又因長陵、安陵、陽陵、茂陵、平陵5座帝陵都建有陵邑，陵邑中多是強制遷移來的天下豪強，咸陽原此后也被稱為“五陵原”，豪強子弟則獲稱“五陵年少”，并有俠義和紈绔雙意。五陵原、漢家陵闕、五陵年少，此后都成了后人尤其是唐人歌詠寄懷的文化物象。

　　唐朝詩人岑參登上大雁塔極目西北望：秋色從西來，蒼然滿關(guān)中。五陵北原上，萬古青濛濛。

　　五陵原最西側(cè)的茂陵，是所有西漢帝陵中規(guī)模最大、氣勢最恢宏的一座。它同時還有修建時間最長、陪葬物品最豐等“最”，和劉徹的“雄才大略”很是般配。

　　漢代盛厚葬，事死如事生，茂陵尤甚。劉徹在位54年，茂陵的營建持續(xù)了53年。據(jù)說他甚至曾動用全國賦稅的1/3營建茂陵?！蛾P(guān)中記》載：“漢諸陵皆高十二丈，方一百二十步，唯茂陵高十四丈，方一百四十步”。《漢書·禹貢傳》載：“多藏金銀財物，鳥獸魚鱉牛馬虎豹生禽”。據(jù)考古勘探，茂陵不含地宮，外圍共有400條從葬坑，是其父漢景帝陽陵的兩倍。

　　茂陵，匯聚有漢武一朝最尊貴的文臣武將、功勛貴族。

　　這里，陪葬有大將軍衛(wèi)青、冠軍侯霍去病、匈奴王子金日磾、托孤重臣霍光，還有傾國傾城的李夫人、長袖善舞的平陽公主。

　　這里，更有匯集天下豪強的茂陵邑，茂陵邑中曾居住有布衣大俠郭解、大儒董仲舒、大文豪司馬相如、太史令司馬遷。

　　這些漢民族初創(chuàng)時期星光燦爛的人物，在2000多年前齊聚于此，并在此后不斷引發(fā)后人感慨抒懷，催生了無數(shù)詩詞歌賦。唐朝詩人薛逢《漢武宮詞》慨嘆：“茂陵煙雨埋冠劍”。

　　漢武“冠劍”，是一個文冠武劍俱風(fēng)流的時代。

　　匈奴草黃馬正肥

　　登上單于臺的劉徹，想起了匈奴曾帶給大漢的屈辱。

　　他想起了90年前被困白登山的高祖劉邦，想起了82年前長樂宮里羞憤的呂后，也想起了23年前功虧馬邑的自己。

　　公元前200年，匈奴大兵壓境，劉邦親自領(lǐng)兵出征，被匈奴冒頓單于40萬鐵騎圍困于平城之白登山7天7夜 ，最后靠陳平賄賂單于閼氏（王后），承諾“和親”才狼狽脫逃。

　　這以后，恐懼匈奴騎兵的漢朝，不得不北送公主“和親”，并“陪嫁”豐厚的絲帛錢糧。

　　公元前192年，長樂宮里的呂后接到冒頓單于的威懾信：“數(shù)至邊境，愿游中國”，并遭調(diào)戲：“兩主不樂，無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無”，意思是讓呂后陪他做伴共樂。

　　受辱的呂后羞憤難平，但最終攝于實力不濟(jì)，不得不忍氣吞聲地修書懇請冒頓——我年老色衰，不敢前去侍奉，敝邦也沒有得罪您，您就饒了我們吧，同時送上厚禮。

　　到漢武帝親政時，迫于“匈奴草黃馬正肥”，漢朝先后北送了10位和親公主?？颗撕拓斘铮瑵h匈之間以長城為界，勉強維持了表面和平。但匈奴對漢始終保持高壓威懾，時不時就南下“牧馬”，犯邊騷擾，殺民掠財。

　　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漢武帝劉徹，想立非常之功！公元前133年，他用計將匈奴主力誘至馬邑，意圖重兵圍殲，一舉改變漢匈局勢。但最終卻因消息走漏，匈奴軍臣單于迅速撤離，漢軍功虧一簣。

　　“馬邑之謀”宣告了和親政策的終結(jié)，敲響了向匈奴反擊的戰(zhàn)鼓，漢匈之間正式進(jìn)入戰(zhàn)爭狀態(tài)，也由此拉開劉徹在位54年有44年與匈奴交戰(zhàn)的大戲。

　　戰(zhàn)端已開，接下來怎么打？劉徹需要全新的用兵戰(zhàn)術(shù)和統(tǒng)兵將領(lǐng)。誰，能堪大任？

　　茂陵東側(cè)1000米處，有冢像陰山。

　　那是大將軍衛(wèi)青之墓。

　　不教胡馬度陰山

　　衛(wèi)青，曾是漢武帝姐姐平陽公主（陽信長公主）的騎奴。

　　衛(wèi)青的母親衛(wèi)媼，是平陽公主府里一名女仆，因與小差官鄭季私通而生下衛(wèi)青。衛(wèi)青稍長后被送回鄭季家，因主母嫌棄，兄弟欺侮，過著奴畜般的牧羊生活。衛(wèi)青成年后回到平陽府，成了鞍前馬后侍從平陽公主的一名騎奴。

　　后來，衛(wèi)媼的三女兒、衛(wèi)青的三姐衛(wèi)子夫，因被漢武帝臨幸入宮，衛(wèi)青也跟著成為武帝的侍從。幼時的牧羊生活，成年后的騎奴經(jīng)歷，以及因姐而貴的機遇，為大漢磨礪了一個卓絕將軍。

　　馬邑功虧4年后的公元前129年，劉徹遣四路大軍攻擊匈奴。

　　四路大軍，公孫賀無功，公孫敖慘敗，李廣戰(zhàn)敗被俘，靠機智神勇脫逃。唯獨衛(wèi)青，首次出征就一舉搗毀了匈奴人的祭天圣地龍城，斬首700級，取得了大漢對匈作戰(zhàn)的首勝。

　　此后的河南之戰(zhàn)、漠南之戰(zhàn)、漠北大戰(zhàn)，更顯衛(wèi)青將帥之才。

　　公元前127年，衛(wèi)青將五萬騎出云中，西至高闕，再至隴塞，以一個弧形遠(yuǎn)征迂回至黃河以南，天兵天將般猛烈沖殺匈奴白羊王、樓煩王兩部。“河南之戰(zhàn)”斬敵俘敵五千余，繳獲馬牛羊百萬頭，將匈奴侵占的河南之地重新收回，大漢因此得以設(shè)置朔方、五原二郡。

　　公元前124年，衛(wèi)青出奇兵對匈奴右賢王部犁庭掃穴，一舉搗毀其王庭，抓獲小王十余人，俘虜1.5萬人，繳獲牲畜數(shù)百萬頭?！澳现畱?zhàn)”打殘了右賢王部，消除了匈奴對朔方城（今內(nèi)蒙古杭錦旗西北）的威脅。

　　漢武帝非常高興，他等不及衛(wèi)青還朝就急忙派人持“大將軍”印，火速趕往軍中拜將。衛(wèi)青從此被稱為“大將軍”，后世所稱“大將軍”多特指衛(wèi)青。

　　公元前119年的“漠北大戰(zhàn)”，西路統(tǒng)帥衛(wèi)青率軍北渡大漠，大戰(zhàn)匈奴伊稚斜單于。他令武剛車自環(huán)以營，再派五千騎沖擊敵軍。黃昏風(fēng)起沙石亂舞時，衛(wèi)青再派兵從左右包抄。漢軍愈戰(zhàn)愈勇，單于愈驚愈怕，“乘六騾”狂奔數(shù)百里而逃。衛(wèi)青此役共殲敵1.9萬人，匈奴單于從此逃縮寒苦漠北，漠南再無王庭。

　　衛(wèi)青一生，七擊匈奴七戰(zhàn)捷，為大漢收復(fù)了陰山以南的河套地區(qū)。后來，平陽公主新寡欲擇夫再嫁，托衛(wèi)子夫向劉徹求賜婚，將自己嫁給了她曾經(jīng)的騎奴此時的大將軍衛(wèi)青。

　　公元前106年，衛(wèi)青去世。漢武帝令陪葬茂陵，“冢像陰山”以彰其功。平陽公主先衛(wèi)青而逝，冢在衛(wèi)青墓東1000米處。1981年5月，當(dāng)?shù)剞r(nóng)民在此發(fā)現(xiàn)一處從葬坑，出土了230多件文物，其中包括鎏金銅馬、鎏金銀高擎竹節(jié)熏爐兩件國寶。

　　衛(wèi)青除了戰(zhàn)功卓著，還為人仁厚，為臣規(guī)矩，謙恭退讓，謹(jǐn)慎自律。但也或許正因如此，他反而不太受后世文人喜愛，后世褒獎他的詩詞特別少。

　　王昌齡《出塞》詩曰：“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后世多言指“飛將軍”李廣。但就奇襲龍城和真正“不教胡馬度陰山”之功而言，“龍城飛將”更應(yīng)是大將軍衛(wèi)青。

　　相比衛(wèi)青，他的外甥霍去病，更受后世文臣武將褒愛。

　　漢家將賜霍驃姚

　　和衛(wèi)青一樣，霍去病也是一戰(zhàn)成名，但更“少年英勇”。

　　公元前123年春，18歲的“驃姚校尉”霍去病隨衛(wèi)青北擊匈奴。他率八百名驍勇騎兵，追尋到匈奴一部后，猛打猛沖殺敵2018人，并殺死單于祖父及相國、當(dāng)戶等多人，生擒單于叔父。漢武帝詔書嘉獎他功冠全軍，封為“冠軍侯”。

　　霍去病和舅舅衛(wèi)青一樣，也是私生子。

　　漢武帝繼位元年（公元前140年），衛(wèi)青和衛(wèi)子夫的二姐衛(wèi)少兒，與平陽縣吏霍仲儒私通生下霍去病。衛(wèi)子夫一年后因幸而寵，衛(wèi)少兒也隨之顯貴，后來賜嫁陳平的曾孫陳掌。

　　相比衛(wèi)青的低調(diào)謙恭，霍去病性格果敢張揚，就連打仗空閑時都愛“蹴鞠”（踢足球）。漢武帝曾想教其兵法，霍去病一口回絕：打仗只需按自己的方略，不必拘泥古人兵法。相比衛(wèi)青的大集團(tuán)作戰(zhàn)，霍去病更敢長途奔襲打“突襲戰(zhàn)”，其戰(zhàn)風(fēng)天馬行空，勁急凌厲，戰(zhàn)果也更傳奇。

　　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春，“驃騎將軍”霍去病獨領(lǐng)精騎一萬出隴西，越過焉支山，殲敵皋蘭山，轉(zhuǎn)戰(zhàn)六日，勢如破竹：斬殺匈奴折蘭王、盧侯王，生擒渾邪王的兒子及相國、都尉等，殺敵8900多人，繳獲休屠王祭天金人。

　　同年夏，霍去病又領(lǐng)精騎一萬，從北地郡出發(fā)，越過居延海，穿過小月支，風(fēng)馳電掣攻至祁連山下。在公孫敖部迷路未至?xí)r，孤軍沖殺匈奴重兵，俘虜單桓王、酋涂王、王子及相國、都尉2500人，殲敵3萬余人。獲五王、王母、單于閼氏、王子59人，擒相國、將軍、當(dāng)戶、都尉63人。

　　同年秋，連敗的渾邪王、休屠王因恐單于問罪而欲降漢?；羧ゲ☆I(lǐng)兵迎降時，休屠王心變欲逃，渾邪王不得不殺之，部眾騷動。軍情緊急，霍去病快馬加鞭，飛馳渾邪王營帳，擒殺逃眾8000人，安排快馬輕車先行轉(zhuǎn)送渾邪王，再組編數(shù)萬投降部眾，押送長安。

　　漢武帝大喜過望，將渾邪王和其降部安置在隴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設(shè)“五屬國”拱衛(wèi)漢疆。

　　霍去病元狩二年的三次建功，迫使匈奴徹底退出河西走廊，漢朝得以設(shè)置武威、酒泉、張掖、敦煌四郡。匈奴人哀唱：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此后的“漠北大戰(zhàn)”，霍去病領(lǐng)兵五萬出東路向北直趨2000余里，逢敵殺敵，遇王滅王，縱橫馳騁，風(fēng)卷殘云：殲敵7萬余人，活捉屯頭王、韓王等三王及將軍、相國、當(dāng)戶、都尉等83人，匈奴左賢王部幾乎全軍覆沒。此后又一路北擊，兵臨烏蘭巴托以東，封狼居胥山，禪姑衍山，北臨瀚海而還。

　　霍去病一生，六擊匈奴，六戰(zhàn)六捷，他帶兵斬殺敵軍11萬多人，殺敵數(shù)超過了衛(wèi)青，并為大漢設(shè)立河西四郡立下汗馬功勞。他每次都能以少敵多并獲大勝，一憑膽量過人，敢長驅(qū)直入；二憑少帶輜重，奪糧于敵，行動神速；三靠將士精良敢猛沖猛打，凌厲迅猛。

　　霍去病出征時，還為大漢帶回了后來的兩大重臣：霍光和金日磾。

　　元狩二年，霍去病還軍時，將同父異母弟霍光從生父霍仲儒家接回長安?；艄忾L大后侍從漢武帝20年“未嘗有過”，后來成為武帝托孤重臣和輔佐了“昭宣中興”的西漢名臣?；艄獠」屎笠允⒋笤醿x陪葬茂陵，冢在武帝陵東4000米處。

　　河西納降時，霍去病帶回了休屠王的太子金日磾。金日磾侍母至孝，侍君至忠，為人正直，深得武帝信任，后來和霍光同為托孤重臣，去世后陪葬茂陵，天下金姓奉他為金氏始祖。

　　漢武帝特別喜歡英氣、銳氣、霸氣的霍去病，曾欲為他營建宅邸，霍去病對曰：“匈奴未滅，無以家為”，成為千古豪言?？上於视⒉?，這位青年英雄年僅24歲時就因病去世。漢武帝非常痛惜，下令陪葬茂陵，“為冢像祁連山”，并發(fā)六屬國玄甲軍，軍陣自長安直陳茂陵，于其冢廣營馬、牛、虎、熊等巨大石雕以彪炳其功績。

　　以“馬踏匈奴”為代表的這些巨型石雕，目前共有17件，其中12件被評定為國寶級文物。也正因此，霍去病墓和漢武帝茂陵一起，在1961年同時成為國務(wù)院公布的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hù)單位，編號古墓葬類第四、第五號，緊隨黃帝陵、秦始皇陵、（曲阜）孔林之后。

　　如流星般燦爛劃過漢武星空的霍去病，此后長久地成了漢人心中的民族英雄。李白詩贊“功成畫麟閣，獨有霍驃姚”，杜甫詩贊“借問大將誰，恐是霍驃姚”，王維詩贊“漢家將賜霍驃姚”。

　　驃姚，意為：輕捷、勁疾、迅猛、驍勇。

　　然而同時期，卻有一個人始終對他沒有好感。

　　天下豪杰聚茂陵

　　茂陵邑新住戶司馬遷，不喜歡霍去病，也不喜歡衛(wèi)青。

　　茂陵邑設(shè)于公元前139年，當(dāng)時就有富豪、儒士等六萬人遷入。公元前127年，漢武帝為進(jìn)一步打擊豪強，軟硬兼施強制天下凡家產(chǎn)300萬石以上者都要遷此。

　　中原布衣大俠郭解，因“豪杰”名聲過盛也名列其中。衛(wèi)青曾進(jìn)言郭解家貧不夠條件，漢武帝譏諷道：“布衣權(quán)至大將軍為言，此其家不貧”。

　　豪強舉遷，茂陵邑一時極為豪盛，一些名人名士也紛紛自遷，大儒董仲舒、賦圣司馬相如、太史令司馬談等都先后遷此居住。茂陵邑人口最多時曾達(dá)27萬，且都是富戶、豪強、游俠和名士，成了長安之外最興盛的“衛(wèi)星城”。

　　董仲舒在此完成了著名的“天人三策”，幫助大漢確立了“獨尊儒術(shù)”的國策。茂陵附近今有一村名“策村”，村民多姓董，傳為董仲舒后人。村旁有董仲舒墓，距霍去病墓不遠(yuǎn)。

　　司馬相如病免后，在此留下了勸漢武帝封禪的遺書，還留下了因移情“茂陵女”而遭卓文君賦詩斥責(zé)的風(fēng)流故事。

　　和霍去病年齡相仿的司馬遷，可能是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隨父司馬談家徙茂陵。他在此完成了“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史記》。

　　他曾問學(xué)于董仲舒，贊揚董氏“為人廉直”。他尊崇司馬相如，史傳中大段引用其長賦。他同情終被族滅的郭解，大贊游俠：言必信、行必果、諾必誠。他為悲情名將李廣單獨設(shè)傳，大寫其“射虎中石”“被俘脫逃”等英勇，并贊其為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然而，他卻對每戰(zhàn)必勝的衛(wèi)青、霍去病沒有好感，尤其對少俊英雄霍去病。他在二人合傳中，對很多戰(zhàn)略意義極強、開邊拓土功績極大，甚至更傳奇的戰(zhàn)事，往往敘事簡略。對霍去病的河西之戰(zhàn)、漠北大戰(zhàn)，他甚至引用漢武帝詔書一筆帶過。

　　他對二人還常語含譏諷，《佞幸列傳》中都不忘捎帶一筆“衛(wèi)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貴幸”。雖然他也承認(rèn)二人“然頗用材能自進(jìn)”，但就是不愿多費筆墨，吝于褒贊。

　　平民色彩濃厚，后來又慘遭漢武帝宮刑的司馬遷，不喜歡漢武帝的窮兵黷武、殘暴專制、追巫求仙，也不喜歡因是皇帝女人的親戚就一夜貴幸的外戚們。

　　外戚，正源于皇帝的女人們。

　　傾國傾城命多舛

　　衛(wèi)青的三姐、霍去病的姨母衛(wèi)子夫，是平陽公主家一名歌伎。

　　公元前139年，18歲的漢武帝在姐姐平陽公主府，對獻(xiàn)歌的歌伎衛(wèi)子夫一見鐘情。他借口上廁所，聰明的平陽公主讓衛(wèi)子夫前去伺候。劉徹于“軒中”臨幸了衛(wèi)子夫，隨后將其帶回宮中。

　　衛(wèi)子夫入宮后很得漢武帝寵幸，讓皇后陳阿嬌很忌妒。陳阿嬌是劉徹姑姑劉嫖的千金。少年時的劉徹曾指著她說，若能得阿嬌為妻，愿給她蓋一座黃金屋子，從而留下“金屋藏嬌”一典?！按藭r阿嬌正驕妒”的陳阿嬌，在宮中用“巫蠱”詛咒衛(wèi)子夫，事發(fā)后被憤怒的劉徹廢棄，從此幽居長門宮，空留千古“長門宮怨”。

　　兩年后（公元前128年），衛(wèi)子夫為劉徹生下長男劉據(jù)，母憑子貴被冊封為皇后，劉據(jù)長至7歲被立為太子。衛(wèi)子夫的同母異父弟衛(wèi)青、二姐衛(wèi)少兒及其私生子霍去病等，都因她而顯貴。所以司馬遷說他倆“亦以外戚貴幸”，沒有錯。

　　外戚因皇帝的女人受寵而貴幸，也會因皇帝的女人失寵而不幸。衛(wèi)子夫后來“色衰愛弛”，并因“巫蠱之禍”和太子劉據(jù)分別自殺。衛(wèi)青的子女在衛(wèi)青故去后也相繼失侯被殺。

　　漢武帝此后還寵有“傾國傾城”李夫人、“立子殺母”趙婕妤。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宮廷樂師李延年唱得劉徹神魂顛倒。又是平陽公主連忙推薦說，佳人就是李延年之妹。漢宮里從此多了一位“傾國傾城”的李夫人。

　　深受武帝寵幸的李夫人為后世留下了引領(lǐng)宮廷時尚的“搔頭用玉”一典，和“病容素顏不見帝”的故事；留下了去世后漢武帝追思情深的《李夫人賦》《李夫人歌》，以及“歌”中“姍姍來遲”的成語。

　　紅顏薄命的李夫人，死后“比皇后禮儀”陪葬茂陵，陵名“英陵”，在武帝陵西北500米處，當(dāng)?shù)厝朔Q“磨子陵”。因前后兩任皇后均被廢，李夫人的英陵也就成為茂陵中唯一的“后陵”。

　　李夫人的另一個哥哥李廣利也因她而貴，能力平庸卻被漢武帝封為“貳師將軍”屢屢?guī)П?。公元?9年，李廣之孫李陵因替李廣利分兵，以五千步卒苦戰(zhàn)匈奴三萬騎兵，殺敵上萬、兵矢既盡后降匈。司馬遷因替李陵說話而被下獄，最終因無金贖罪慘遭宮刑。這可能導(dǎo)致他不喜歡也是外戚出身的衛(wèi)、霍二人。

　　漢武帝晚年又寵幸上被稱為鉤弋夫人的趙婕妤，并將其所生兒子劉弗陵立為太子，也即后來的漢昭帝。為了讓年幼的劉弗陵以后不受“母后”干擾，他毫不猶豫地殺掉趙婕妤，開了中國歷史上殘忍的“立子殺母”先例。

　　去世之前的漢武帝，做了兩件最正確的事。

　　一是公元前89年，以“輪臺罪己詔”為代表的“深陳既往之悔”：以前“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以后“務(wù)在禁苛暴，止擅賦，立本農(nóng)，修馬復(fù)令”，國策重回“休養(yǎng)生息”。再是公元前87年的“臨終托孤”：指定霍廣、金日磾?shù)葹檩o政大臣，保障了身后的“昭宣中興”。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因此評價他——“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

　　托孤兩天后，“雄才大略”的漢武帝劉徹魂歸茂陵。

　　雄渾大氣漢風(fēng)流

　　2000多年后的1980年一個冬日，一個青年來到茂陵。

　　他在這里癡癡地盤桓了三日，陶醉于“一個流動的線條和扭曲的團(tuán)塊結(jié)合的石頭的虎”，并開悟到作文：不可“聲色俱厲”，不可“輕靡浮艷”，而要“重精神，重情感，重整體，重氣韻”。

　　這個青年就是后來的著名作家賈平凹。他所陶醉的“石虎”，是如今陳列于茂陵博物館的17件巨型石雕之一：“一個混混沌沌的石頭，被雕刻家那么隨便一鑿，就活生生成了一只虎了”“分明那虎正騷動不安地沖動，在未躍欲躍的瞬間”。

　　“未躍欲躍”的還有“臥馬”：“臥馬”全身呈現(xiàn)臥姿卻一只前蹄緊扣地面，另一只略微抬起，后腿也正在用力，分明是正從臥姿準(zhǔn)備躍起的瞬間形象。

　　瞬間形象更鮮明的是“躍馬”：后腿還臥地未起時，前腿卻已全騰于空，將一匹戰(zhàn)馬一躍而起時的瞬時動感雕鑿得活靈活現(xiàn)，那正迸發(fā)的力量帶動著“線條”和“團(tuán)塊”一同騰躍。

　　茂陵博物館館長田暉說，17件巨型西漢石雕：溫馴臥牛、怪獸吃羊、人熊搏斗、虎據(jù)黑蟾、巨盤石蛙、祁連野豬、夸張石人、悠然臥象、鼓目石魚等，凡象形均是線條和團(tuán)塊相結(jié)合，就天然石材因形而雕，或圓雕，或浮雕，或線雕，稍事雕鑿，卻形神兼?zhèn)?，氣韻生動，雄渾大氣，厚重磅礴?/p>

　　最雄渾大氣者是“馬踏匈奴”：氣宇軒昂的“立馬”，堅實有力，威武豪邁；馬下蜷縮的“匈奴”，絕望躁動，垂死掙扎。石雕氣魄之雄大，境界之壯闊，精神之奔放，令人傾倒神往。

　　魯迅先生評價：“惟漢人石刻，氣魄深沉雄大?！?/p>

　　興平市市長賀建權(quán)告訴筆者，這些深沉雄大的石雕，是漢武帝為彪炳霍去病戰(zhàn)功而做，為其“冢像祁連山”的組成部分，是目前中國最早的紀(jì)念碑式巨石群雕；因為雕琢于氣魄雄大的漢武時期，故最能體現(xiàn)大漢的精神風(fēng)貌。

　　漢武時期，是漢民族正融合其他民族蓬勃而興的時期，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真正強盛的以漢族為主體的多民族統(tǒng)一大帝國的興盛期。這一時期的文治武功、典章制度、歷史風(fēng)云、人物傳奇，以及融匯而成的大漢風(fēng)貌、大漢精神、大漢氣質(zhì)等，此后都長久地融入了漢人血液。

　　一生心血都付與茂陵文物事業(yè)的茂陵博物館老館長王志杰說：那時的漢人，自然奔放，氣魄宏偉，堅毅自信，神采風(fēng)發(fā)；漢人眼里的世界，壯闊而遼遠(yuǎn)，雄渾而博大；天地間仿佛有一種使萬物運轉(zhuǎn)的巨力，在快速運動和力量中，人和自然都充溢著狂飆突進(jìn)的生命力和磅礴的氣勢。

　　賈平凹后來又無數(shù)次來到這里，他說為這些舉世聞名的石雕藝術(shù)，他經(jīng)常折服到膝蓋都軟了下去，甚至不由得放聲大哭。

黃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