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10-10-04 08:53 | 來源:新華網(wǎng) 2009年11月23日 17:25:50 | 查看:2211次
新華網(wǎng)上海11月23日電題:師道——追記第二軍醫(yī)大學長征醫(yī)院一級教授孔憲濤
人民日報記者呂網(wǎng)大 新華社記者胥金章、黃明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謹以此文獻給獻身祖國醫(yī)學事業(yè)的孔憲濤教授
這是孔憲濤教授(資料照片)。(中國好人網(wǎng)配圖)
這是孔憲濤教授在做實驗(資料照片)。(中國好人網(wǎng)配圖)
孔憲濤教授在醫(yī)院組織的科學發(fā)展觀學習中,為醫(yī)院黨員干部上黨課(資料照片)。(中國好人網(wǎng)配圖)
孔憲濤教授退休后仍然堅持奮斗在工作崗位上(資料照片)。(中國好人網(wǎng)配圖)
2009年10月27日,第二軍醫(yī)大學長征醫(yī)院一級教授孔憲濤因肝癌辭世。
他走的時候,最大的遺憾竟是:作為研究肝病的專家,他來不及將自己對肝癌的最后治療感受作一個總結,以供將來的醫(yī)學研究使用。
“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這樣的遺憾,該讓生者如何承受?
這位我國臨床免疫學的創(chuàng)始人,生前學術成就卓越,身后亦為國家留下了一大批棟梁之才。
學為人師,行為世范。在對孔憲濤事跡的采訪中——目之所及、耳之所聞,逝者之遺風、生者之講述,概莫能外,皆為“師道”。
師道為勤——天道酬勤。勤奮與智慧,使“大器晚成”的孔憲濤登上了事業(yè)巔峰
孔子有“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笨讘棟秊榭鬃拥冢罚泊鷮O。
孔憲濤1932年出生于山東泗水,14歲參加革命,1950年考入山東軍醫(yī)學校,先后在解放戰(zhàn)爭、朝鮮戰(zhàn)場等參與傷員救治;1962年,他畢業(yè)于第二軍醫(yī)大學醫(yī)療系并留校,歷任住院軍醫(yī)、主治軍醫(yī)、講師、副教授、教授等職。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1962年的大學生孔憲濤,并沒有趕上“科學的春天”。
對此,他曾在日記中扼腕:“……這一折騰就是10余年,天哪,人有幾個10余年?待1974年我才爭取到搞業(yè)務的時間——去北京的醫(yī)學院進修……我的科研工作是1976年開始的?!?
?。保梗罚赌辏痹?,鄧小平首次出現(xiàn)在美國《時代》周刊的封面上。大洋彼岸的新聞,似乎提前傳遞了一個新時代的氣息——是年10月,長達10年的“文化大革命”宣告結束。
這一年,已逾“不惑之年”的孔憲濤,和全國人民一起迎來了事業(yè)的春天。從孔憲濤的日記里可以窺見,對于姍姍來遲的事業(yè),他的癡迷程度無以復加:
“我的思維已達到忘記騎車走路的程度?!?/P>
“我的車技(自行車)雖不高明,但還是較熟的……可偏偏在騎車途中遇到幾次事故,回想起來是在車上思考問題造成的?!?/P>
“第一次是騎到中華路,跟在11路車后面,人家到站停下,我還加速前進,結果可知,撞在11路車尾上,駕駛員下來經(jīng)查驗未發(fā)現(xiàn)撞壞,就放我走了?!?/P>
“第二次是在老西門,一個賣菜的帶著兩大筐菜,我也忘記剎車,結果前輪插在兩筐之間,一下倒向路中間,正好一輛無軌電車開過來,駕駛員伸出頭來罵了我一句:‘不要命啦!’”
……
“這都是騎車思想分散造成的,沒辦法。因為我感到在車上想問題很深,沒干擾,沒想到這也造成禍。”
一次次的“險象環(huán)生”,終使老伴不得不明令禁止他騎車上下班。
然而,正是這種如癡如醉卻又異?;钴S的思維觸角,使孔憲濤的一個個科研靈感紛至沓來——從此,一個普通人的事業(yè),便和一個國家的醫(yī)療事業(yè)緊緊連在一起。
上世紀70年代初,孔憲濤在翻閱國外《微生物學》雜志時,“免疫”二字頻頻掠過眼前。他敏銳地注意到,這是一個國內亟待發(fā)展的新學科。
但,前無古人,研究思路何在?孔憲濤連續(xù)數(shù)月寢食不安,不得其解。
科學研究的靈感,總是在持之以恒的思索中不期而至。
一天夜里,半夢半醒的孔憲濤突然跳下床記下了兩句話:免疫球蛋白輕鏈是如何形成又如何分解的?在骨髓瘤的形成時是如何變化的?
這兩句話,確立了孔憲濤對“多發(fā)性骨髓瘤”(免疫球蛋白分子?。┑难芯糠较?。此后短短數(shù)年,孔憲濤便改寫了我國對這一疾病研究診斷的歷史——
從1978年至1985年,孔憲濤先后發(fā)現(xiàn)診斷了我國第一例輕鏈病,第一例γ重鏈病,第一例極為罕見的IgA半分子病,第一例稀有病種——μ鏈病,同時幫助上海兄弟醫(yī)院鑒定成功了我國第一例α重鏈病。
其中,對IgA半分子病的發(fā)現(xiàn),他在日記中作了這樣的記錄:
“1982年,北京鐵路醫(yī)院送來一個標本,認為里面有骨髓瘤,因為臨床上符合,但電泳有問題……我苦思冥想,幾個月不得安寧。
“有一天早晨在馬桶上坐著,突然有了思路:這是不是IgA半分子呢?我一下興奮起來,大便也沒有了,小便也停了,起來馬上作了記錄……事后我查資料得知,這是國內首例、全世界第5例患者,真是個奇跡……”
如果說,奇跡源自于靈感,那么靈感,則只青睞勤奮的人?!凹词乖趶N房做飯,他的手里也要拿本書?!痹趦鹤涌讜孕堑难劾铮瑢W習和思考已經(jīng)成為了父親的代名詞。
孔憲濤不僅先后在國內首次發(fā)現(xiàn)診斷了上述5種免疫球蛋白分子病,還在總結數(shù)百例同類疾病的基礎上,提出了這類疾病診斷的8個步驟,提出了鑒別M蛋白病良性與惡性的5個要點,開創(chuàng)了我國免疫球蛋白分子病診斷先河,引起世界關注。
中國工程院院士、免疫學專家、第二軍醫(yī)大學副校長曹雪濤,對自己的導師孔憲濤評價道:他在臨床免疫學上有重大貢獻,當時如果申報院士也是夠格的,可惜那時沒有這個意識,錯過了機會;他有海納百川的胸懷,讓學生站在自己的肩膀上超過自己,培養(yǎng)的學生一個比一個優(yōu)秀;他的實驗室成為人才的搖籃,發(fā)揮出很大的輻射作用……
師道為尊——為人師表。激情與胸懷,使孔憲濤成就了遠比個人事業(yè)更大的事業(yè)
改革開放創(chuàng)業(yè)之初,孔憲濤的檢驗室,僅有4間小房間,一臺顯微鏡、一臺電泳儀和一些瓶瓶罐罐。
“撰寫《臨床免疫學技術》一書時,孔憲濤一家4口人,只住10多平方米的房子。正值酷暑,他頭上頂著濕毛巾,耳朵里塞著棉球,雙腳泡在一盆涼水里,寫東西就在膝蓋上寫?!遍L征醫(yī)院院長鄭興東回憶說。
歲月的艱辛,并沒有改變孔憲濤對事業(yè)傾注的無限激情。
中國工程院院士,腫瘤學、分子生物學專家王紅陽是孔憲濤的第一個研究生,她回憶說:“孔教授做科研的時候,經(jīng)常自己做‘土設備’,自制各種實驗試劑。他的這種工作激情,是很多年輕人不具備的?!?
王紅陽說,例如,當時做實驗需要一個24小時轉動的旋轉震蕩儀,孔教授就找了一個廢舊馬達自己做,“用起來也很不錯”。
上世紀70年代末,孔憲濤的實驗室購置了一臺美國比克曼公司的免疫球蛋白測量儀,但只有進口的配套試劑才能識別。進口試劑太貴,怎么辦?孔憲濤不得不另謀“出路”。他在日記中記錄了這一探索過程:
“……我一直在琢磨它是用什么方法通過的?一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用一種藍色(試劑的顏色)是否就是識別劑?……第二天、第三天,我下工夫找各種藍色(用分光光度計)、用各種濃度,最后居然讓我破解了。用上自己的(試劑),則成本大量下降。試劑成功了,震動了美國公司……”
令美國公司更為刮目的是,他們不僅自給自足了,而且開始向外出售,成了上海和華東地區(qū)的試劑中心。
孔憲濤一直對學生強調,科研能力,來自于動手能力。
王紅陽讀研究生時,雖然是個女孩子,一樣要雙手各提一桶25公斤的蒸餾水爬三樓;一根試管要用試管刷刷18次,在水龍頭下沖10遍,泡酸24小時。
“洗瓶子是實驗工作的一部分,要知道瓶子應該洗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實驗。有的學生洗的瓶子,細胞干在上面,就不能再用。這是一種學術上的嚴謹,也是一種尊重別人勞動的培訓。”今天的王紅陽也沿襲了導師的良苦用心,以此要求自己的學生。
孔憲濤還對每一位學生都提出:要“青出于藍”。
上世紀80年代末,導師要求學生上“中華牌”(打“中華”頭的醫(yī)學期刊)已經(jīng)是很高的要求了。但孔憲濤卻鼓勵學生把眼光瞄向世界,發(fā)SCI論文,打“世界牌”。
孔憲濤的先見,給學生們帶來更多壓力的同時,也使他們比別人領先一步地拿到了走向世界的通行證。
如今,他的不少學生已經(jīng)成績斐然,但無一不是站在他的肩上。
梅長林,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大名鼎鼎的腎病專家。當年讀博士時,為了找到對研究肝硬化有重要價值的Ⅲ型膠原蛋白,他做了七八個月實驗都沒有結果?!澳菚r,我和導師天不亮就提著放了冰塊的桶出發(fā),坐2個小時的車去寶山縣的宰牛場,取到胎牛的皮放到冰桶里(怕蛋白質變性),又趕緊往回趕。回到醫(yī)院已是晚上,還得加班實驗?!?/P>
就在他想要放棄的時候,是導師的鼓勵,讓他最終堅持出一個全軍科技進步二等獎。
長征醫(yī)院實驗診斷科的現(xiàn)任主任仲人前,也是孔憲濤的弟子?!拔覀儌z就像父子一樣。一個赫赫有名的大教授和一個剛入學的博士生一塊兒做實驗,一塊兒午睡,我覺得非常榮幸。”仲人前說,“他睡在木桌上,我睡在椅子上,睡了整整一個夏天。那時他已經(jīng)57歲了?!?
畢業(yè)后的第二年,孔憲濤親自把仲人前送到澳大利亞留學。“他呆了兩個星期,我呆了兩年?!睂W成回國后,仲人前獲得了上海市科技啟明星的榮譽稱號。
1998年,孔憲濤把實驗診斷科主任的接力棒,交到了仲人前手里。
王紅陽讀研究生時,課題要用進口試劑來完成,但經(jīng)費短缺,自己又做不出來?!敖淌诳吹搅诉@個研究課題的價值,夜以繼日地替我調試試劑,他居然試成功了,使我能夠完成這個課題?!?
正是這個課題,使王紅陽作為第三世界青年科學家、我國僅有的兩名代表之一,出席了1984年在加拿大召開的世界免疫學大會?!敖淌谟眯袆幼屛颐靼祝冀K要有民族自尊心,要有自己動手克服困難的能力?!彼f,“我現(xiàn)在也這樣教育學生?!?
2006年,長征醫(yī)院血液科主任侯健診斷出華人第一例IgE骨髓瘤,孔憲濤高興得像個孩子:“太好了!當年我做了成百上千的標本,沒有發(fā)現(xiàn)?,F(xiàn)在你發(fā)現(xiàn)了,把華人多發(fā)性骨髓瘤的系列補齊了?!?
曹雪濤的學生先后出了8篇全國優(yōu)博論文,在博導中排全國第一。他說,這一點,我要傳承導師的胸懷,就是讓學生超過自己。
“讓學生超過自己”,既是胸懷,更是眼光——
長征醫(yī)院院長鄭興東介紹說,孔憲濤當年創(chuàng)建的簡易實驗室,今天已發(fā)展成為一個集科研、教學、檢驗于一體的聞名全國的大型實驗基地,并成為上海市靶值實驗室、全軍重點實驗室、全國指定參考值實驗室。
與此同時,孔憲濤還為我國醫(yī)學免疫學界開辟了一片“人才森林”:他先后培養(yǎng)了144名研究生,包括2名中國工程院院士、30多名博士生導師和100多位教授;全軍檢驗學會的委員,三分之一是他的弟子,包括主任委員和2名副主任委員;上海市數(shù)十家三甲醫(yī)院的檢驗科主任,三分之一以上是他的學生,被上海市醫(yī)學界稱為“孔家軍”……
師道為忠——鞠躬盡瘁。忠誠與敬業(yè),是孔憲濤為國為民奉獻一生的寫照
上世紀80年代初,孔憲濤帶領研究人員開始從事肝纖維化形成機制的研究。
從慢性肝病的發(fā)展進程來說,俗稱“三部曲”:肝炎——肝硬化——肝癌。其中,從肝炎發(fā)展到肝硬化的惡化過程在醫(yī)學上尚不可逆轉,即“肝纖維化”。
眾所周知,慢性肝病在我國堪稱“國難病”——80%的肝癌患者有肝硬化。而我國每年死于肝癌的人數(shù),約占全世界肝癌死亡人數(shù)的一半。
當時,對于肝炎和肝癌,國內研究頗豐。而對肝纖維化這一肝病惡化的過程,卻鮮有人問津,成為肝病研究的“夾縫”。
孔憲濤看準了這個“夾縫”的研究價值——換言之,如果能夠阻斷肝纖維化,便可找到防止慢性肝病惡化的途徑。他曾在日記中這樣寫道:
“搞科研應以患者需要、臨床最頭痛的病為主導。(我)之所以抓住肝纖維化為主,也因為中國有1.2億人生肝炎,十分之一多的人有肝纖維化……如在纖維化時期研究阻斷,一定對廣大人民是個福音。我研究肝纖維化最終目的就是阻斷?!?
赤子之心,拳拳可鑒。
從1981年開始的長達14年的肝病研究中,孔憲濤先后帶領40余名博士、碩士,進行了20余個課題的研究,發(fā)表論文近70篇,建立了透明質酸、膠原、層粘素等近10種新檢查方法,使我國的肝纖維化形成機制和臨床研究達到國際先進水平,獲全軍科技進步一等獎1項、二等獎4項,其他獎多項。
然而,命運,卻偏偏造化弄人。研究肝病的專家,自己卻被肝病所累。
上世紀70年代中期,孔憲濤在一次病毒免疫檢測實驗中,不慎被破裂的試管割破手指,感染了肝炎,后來轉化為肝硬化。30多年來,他一直帶病工作在醫(yī)教研的第一線。
?。玻埃埃改辏吃?,孔憲濤被確診為肝癌。我國著名肝膽外科專家吳孟超為他進行了手術。“他的肝硬化很厲害,肝功能不好,所以只能切一個小的切口,切大了我怕他第一次手術都挺不過來?!眳敲铣f,“第一次手術效果很好。但他不肯住院,住了幾天就回家了,一直堅持工作?!?
今年6月,孔憲濤的肝癌復發(fā)?!鞍l(fā)現(xiàn)了一個比原來大的腫瘤,已經(jīng)擴散到胃了?!眳敲铣f,“他自己就是研究肝硬化的,心里很清楚。他對我說,‘能治就治,不能治就這樣子吧。人總要有一死吧?!?
第二次手術后不久,孔憲濤又開始工作了。就在今年8月,他還參加了一次全國臨床免疫學會議。
身患絕癥期間,他時刻也不忘用自己的身體進行醫(yī)學研究。
長征醫(yī)院普外科主任王強,作為孔憲濤的主治醫(yī)生,每每回憶起孔老的治療情況,都禁不住落淚:“作為一個有醫(yī)學知識的病人,他總是及時把自己對手術的反應和藥物的體驗反饋給我們一線的醫(yī)生。他是用自己的身體來教學,他說出來的情況要比教科書更接近實際情況。他從沒一句抱怨,只是用自己的真切感受來反映這類患者的實際情況,讓我們想辦法解決這些問題,為其他患者減輕病痛。”
病重期間,孔憲濤沒有抱怨命運的不公,反而用心總結了自己人生的幾大“福氣”:
“一、有一個深深疼我的妻子,她是個不外露的女性,感情不在外,但她關心你的每一件事,我的病對她打擊最大,這點我無法補上,只有下一輩子吧。
“二、我有疼我的子女,他們的關懷使我寬心了很多,但需她(他)們更關心母親,這是托付。
“三、科室和學生對我的尊重和愛護關心,我、向君(孔憲濤的夫人)一看滿心滿意,感到心滿意足,這一生值了,是他們使我勇對疾病,勇對‘未來’,我感謝他(她)們?。?!
“四、組織始終是我的靠山,雖我未取得更高的榮譽,但取得了不少無形和有形的表彰和實惠。我這長期病中領導無微不至的關懷……領導為我做的不一一提及,但幾位領導如親人一樣,使我難忘……
“五、散布在全市、全國許多老友都令我難舍?!?
寫下這些字句的時候,他沒有對任何人說什么,但他心里比誰都清楚,這已是遺言。
長征醫(yī)院政委張安祥說,按照孔憲濤的遺愿,他的老伴在他去世后,替他上交了最后一次黨費:1萬元。這也是一名有著60年黨齡的老共產(chǎn)黨員,向黨組織所作的最后告別。
孔憲濤病重期間,有上萬人次前往病房探望;
他辭世后,社會各界3000多人參加了追悼會,60多名海外學者發(fā)來唁電;
他的學生張魯榕從大洋彼岸的美國寄來一封信,要求這封信“和孔教授一起走”;
他的學生高春芳的女兒,寫了一篇作文懷念孔爺爺,孩子在作文的結尾寫道:“我希望孔爺爺去天堂里好好休息……”
(責任編輯:孫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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