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北京，初雪映日，在安慧北里一個僻靜的軍隊家屬院，站在記者面前的羅箭少將儒雅溫和。

　　羅箭，共和國第一任公安部長羅瑞卿的長子，解放軍總裝備部后勤部原副政委。

　　父親的起起落落，讓羅箭也難以置身事外。當父親出現(xiàn)在他的記憶里時，他的眼神會注視著客廳的墻上：開國大將羅瑞卿的黑白照就在眼前。

　　　　羅瑞卿上任目標：“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1949年4月，時任華北軍區(qū)政治部主任兼第19兵團政委、太原前線總前委第一副書記的羅瑞卿與周士第一起，參與指揮部隊解放了太原。5月中旬，部隊正準備揮師遠征時，毛澤東致電羅瑞卿“請來中央一敘”。

　　到北平后，周恩來找羅瑞卿談話，“快要建國了，毛主席點的將，讓你出任公安部長”。 羅箭說，“我父親說還是想跟著部隊打仗”。羅瑞卿建議由中央社會部部長李克農(nóng)出任公安部長。

　　周恩來說“李克農(nóng)有李克農(nóng)的事?！辈⒏嬖V他，此事中央已經(jīng)決定，“今晚毛主席還要接見你，你就不要再提上前線的事了?！?/P>

　　當晚，毛澤東在香山別墅見到羅瑞卿就說：“聽說你不愿意干公安部長，還要去打仗？現(xiàn)在要建立新的國家政權了，我們都不干，都去打仗，能行嗎？”于是羅瑞卿走馬上任，成為新中國第一任公安部部長。

　　在羅箭的記憶里，父親剛上任的公安部，從組建公安部隊開始就非常忙碌。然而，羅瑞卿面臨的是現(xiàn)代人難以想象的復雜社會局面。

　　“解放就是讓人民群眾當家作主，但是很多人受到一些反動勢力的影響還是不敢講真話，所以當時展開了清匪反霸的行動，接下來就是清理妓院，禁毒戒毒，這幾個重拳打出之后，北京的秩序好了很多?！?/P>

　　羅箭說，那個時候不叫“打黑”，而是打擊“惡霸”。公安部提出了治安的目標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當年打擊這些丑惡的社會現(xiàn)象主要是因為國民黨的遺留人員造成的，而那些惡霸等原本都是國民黨反動政府的爪牙，所以必須全力打擊?！?/P>

　　羅瑞卿同時兼任北京市公安局局長，為了“打惡”，先是讓“反動黨團骨干”限期登記，不自首的重點打擊；接著是嚴厲打擊城市盜匪。與此同時，羅瑞卿還指示從嚴打擊流氓阿飛活動。

　　“剛建國的時候，在北京的四郊有‘東霸天’、‘西霸天’、‘南霸天’、‘北霸天’，還有‘四亭’、‘十二爺’等等。他們的勢力少的霸一個村，多的霸十多個村。強占田地、錢財、婦女，敲詐勒索、殺人強奸無惡不作。另外，天橋一帶的治安也特別混亂，那里住的都是最窮苦的老百姓，有三輪車夫、苦力等各種各樣的人。在那里擺個小攤都得交保護費，若是不懂規(guī)矩過了地界，輕則挨打，重則丟命。所以人民群眾要討還血債，要求政府為他們申冤報仇?！?/P>

　　“另外就是禁毒，我父親對發(fā)現(xiàn)和破獲重大毒品案件都親自查，他指示對販毒、售毒、制毒、運毒的大犯、慣犯及開煙館的大業(yè)主、大窩主要堅決打擊”。

　　　　“決不允許娼妓遍地，黑道橫行!”

　　北京的妓院在明清時就已經(jīng)有了規(guī)模，集中在八大胡同。1917年，北京注冊妓院達391家，妓女3500人，私娼估計不下7000人。日占時期，北京平均每250名婦女中，就有1人是妓女。

　　毛澤東對羅瑞卿說：“新中國決不允許娼妓遍地,黑道橫行！”

　　“我父親指揮公安局統(tǒng)一行動。”一場結束二千多年惡俗的封閉妓院大戰(zhàn)就此開啟。

　　1949年11月21日下午5時，羅瑞卿向封閉妓院行動組發(fā)出了“立即行動”的命令。羅瑞卿向行動組成員強調六條執(zhí)行紀律，包括不得與妓女調笑或受其勾引，不得有諷刺、看不起的態(tài)度；不得接受任何賄賂或任何款待等。

　　“我父親用打仗的辦法來指揮行動的。首先是包圍，先派人在妓院周圍形成包圍圈，由便衣和民警實施戒嚴，不許有其他人員走動，防止壞人破壞。然后，把老板、嫖客和妓女集中在院子里或大屋子里，宣布立即封閉妓院的命令。之后，把妓院里的一些幫工和伙計、茶房、女傭也集中起來，登記在冊，實行遣散回去的政策。對于嫖客，經(jīng)過檢查身份和登記，教育后也當場釋放?！?/P>

　　1949年11月22日凌晨，北京市一夜之間關閉了全市224家妓院，集中拘留了400多名老板，收容了1268名妓女?！敖饩瘸鰜淼募伺?，政府給他們檢查身體、治病。組織學習生產(chǎn)技術，讓他們掌握謀生之道，很多人都去了紡織廠工作?！绷_箭說。

　　　　首倡“人民警察”

　　人民警察（簡稱“民警”）的稱呼，其實是羅瑞卿最早提出的?！爱敃r是他向毛主席建議的名字，這也是為了和舊社會的警察有所區(qū)別。”羅箭說。

　　有一天，羅瑞卿從公安部大樓步行到南池子緞庫后巷甲1號的住處。這時發(fā)現(xiàn)一個警察在維持交通秩序時態(tài)度粗暴。“一個小販推著車占道賣菜妨礙交通了。警察態(tài)度不太好，就和小販爭吵起來了。后來，警察將小販的推車掀翻了”。

　　“我父親就過去教育批評他。警察說你是誰，你管得著么。秘書就告訴他這是公安部的羅部長，警察嚇壞了，說以后一定認真改正執(zhí)法態(tài)度?！?/P>

　　羅瑞卿說，“現(xiàn)在是新社會了，應該做人民警察?！?/P>

　　“包括執(zhí)法之前先敬禮，都是從那個時候傳下來的?！绷_箭說。

　　羅瑞卿認為，要建設一支忠于黨忠于人民的公安隊伍，必須從基層抓起。1957年至1958年，他曾深入北京、上海、武漢、重慶、南寧、杭州等城市的十幾個派出所檢查工作。

　　1957年4月10日下午，羅瑞卿來到重慶市曾家?guī)r派出所。派出所駐地是一座兩層樓的二樓。走到樓梯口，見迎面掛了一塊牌子，上寫：非本所公安人員，不得上樓。

　　羅瑞卿問：“我能不能上樓？”

　　陪同的干警尷尬地連說“能，能?！?/P>

　　上樓后，羅瑞卿對派出所的干警們說：“你們樓下是街道辦事處，如果他們也掛一個牌子：‘非本處工作人員，不得下樓’，那你們怎么辦？這種牌子對壞人不起作用，對好人則印象不好?！?/P>

　　為保衛(wèi)毛主席，50歲學游泳

　　早在紅軍時期，羅瑞卿就擔任紅一軍團保衛(wèi)局局長、紅一方面軍保衛(wèi)局局長，長征中一路保衛(wèi)黨中央；抗日戰(zhàn)爭時期，羅瑞卿任八路軍野戰(zhàn)政治部主任，曾領導開展鋤奸偵察工作，顯示了卓越的保衛(wèi)工作才干。

　　1929年3月，羅瑞卿從上海到閩西參加當?shù)氐奈溲b斗爭后不久認識了毛澤東。羅瑞卿身高1.82米，比毛澤東還高1厘米。在一次干部會上，毛澤東注意到身材和自己相仿的羅瑞卿問到：“你是北方人吧？”?羅瑞卿回答：“我是四川南充人?！泵珴蓶|說：“川湘子弟身材大都不高，可你我都是‘長子’（高個子）?！庇谑?，羅瑞卿便得了“羅長子”的雅號。

　　在此后長達半個世紀的歲月里，羅瑞卿始終是毛澤東的忠實追隨者和忠誠衛(wèi)士。毛澤東曾說，“天塌下來,有羅長子頂著。”在和平年代，毛澤東說，“羅長子往我身邊一站，我就感到十分放心?！?/P>

　　毛主席對羅瑞卿說，“高級領導的保衛(wèi)工作一定要做好?！薄爸飨倪@句話，對我父親來說壓力是最大的。”羅箭說。

　　然而，建國初期還是遇到了兩件事，毛澤東為此很嚴厲地批評了羅瑞卿。

　　一件是陳毅在上海遇險?！瓣惒敃r在上海當市長，在禮堂作報告，國民黨派來的殺手跑到了舞臺上面，在幕布后面準備下手，幸虧被人及時發(fā)現(xiàn)?！绷硗庖患侨~劍英在廣州兩次遇險，葉當時任廣州市軍管會主任。

　　“這些事成了我父親心中的重擔。他其實最擔心的是主席的安全，主席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這不光是跟的問題，好多事情他事先都要做好的。”

　　每年的五一、國慶游行也是羅瑞卿最忙碌的時候。那些活動毛主席都要參加，父親時刻都要站在毛主席身后，負責安全保衛(wèi)。“警衛(wèi)工作進行詳細周密的準備好了之后，我父親才坐著車到中南海請主席，陪主席上天安門。所有這些工作都做得非常充分?！?/P>

　　1959年6月，毛澤東去長沙，要游湘江。“父親不會游泳，但為保衛(wèi)毛主席，他在50歲時學會了游泳?！?/P>

　　“父親的工作性質決定了他要緊張一輩子。但是父親從沒有說過?！?/P>

　　三次大難不死

　　羅瑞卿生于1906年5月31日，出生時母親難產(chǎn)。在醫(yī)療條件極為落后的情況下，母子平安。但是，在羅箭看來，真正磨礪父親的是此后的三次“大難”。

　　1927年8月2日，“父親從九江回武漢尋找黨組織，得了斑疹傷寒。父親先到教會醫(yī)院治，治了一段時間沒錢治病了，教會醫(yī)院又把他扔出來了。四川會館有個熊師傅很好心，每天喂他點米湯?！痹詾闀人赖牧_瑞卿，身體慢慢地好起來。

　　1931年在中央蘇區(qū)第二次反“圍剿”的觀音崖戰(zhàn)斗中，羅瑞卿拿著望遠鏡站在山頭上指揮作戰(zhàn)，“他個子高，被敵人發(fā)現(xiàn)了”。子彈從24歲的羅瑞卿的臉頰下部射進，穿過口腔飛出，左側的顳頜關節(jié)被擊穿，子彈從太陽穴下面出來。羅瑞卿傷勢相當嚴重，血涌不止?！白髠忍栄ㄏ旅嬉粋€動脈血管大出血。紅軍醫(yī)生葉青山，從兜里掏出個銀元來，壓著傷口，再用紗布纏上，慢慢將血止住了，然后葉青山勸他做了手術?！?/P>

　　“當時，很多人以為我父親不行了，已經(jīng)找人給他做棺材?！比欢?，為他準備的棺材并沒有用上。毛澤東說：羅瑞卿是閻王點了名都不去報到的人。

　　這次大難不死也讓羅瑞卿得了個“咬牙切齒”的外號?！耙驗轱D頜關節(jié)復位時沒有抬起來，影響了羅瑞卿的咀嚼功能，顳頜關節(jié)張不開。好了后，總給人咬牙切齒的感覺”。

　　35年后，羅瑞卿面臨的最后一次大難與戰(zhàn)火無關，卻比戰(zhàn)火的傷痛更讓他飽受折磨。

　　新中國成立后，羅瑞卿身兼多職，最多的時候，擔任黨政軍五個要害部門的13個職務。一些人把羅瑞卿看成是心腹大患。1965年底，羅瑞卿被林彪等人誣陷，受到錯誤批判。1966年3月，公開對羅瑞卿進行批判斗爭。3月18日，羅瑞卿從三樓窗戶縱身跳下，自殺未成，腳跟粉碎性骨折。這又被認為是“自絕于黨和人民”，遭到更殘酷的迫害，甚至被抬在筐里接受批斗。在以“醫(yī)療為專案服務”的指導原則下，他的腿沒有得到較好治療，脛骨被鋸掉，股骨頭被去掉，造成了終身殘廢。從此，他只能拄著雙拐艱難地行走。

　　　　“72歲，要當27歲過”

　　1975年，鄧小平主持了軍委工作，羅瑞卿擔任中央軍委的顧問。

　　1976年9月9日，毛澤東同志逝世，“父親堅持不讓我們攙扶，他的雙腿剛剛能站立，他拄著雙拐挪到毛澤東的遺體旁，久久地端詳，泣不成聲。后來，他只要經(jīng)過天安門廣場，總要讓司機減速，艱難地從座位上起身，朝城樓上的毛澤東畫像恭恭敬敬地行個軍禮。這不是演戲，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意”。

　　1977年，羅瑞卿當選為中央委員，被任命為中央軍委秘書長和軍委常委。

　　“父親以72歲高齡坐在輪椅上工作。他的桌上文件卷宗堆積如山，辦公室里電話不斷。他夜以繼日勤奮工作。他常說：‘我今年72歲，要當27歲過’?！?/P>

　　然而，羅瑞卿腿疾卻越來越嚴重。“父親一度住進301醫(yī)院，我和兩個弟弟就輪流在醫(yī)院陪守”。中央決定讓羅瑞卿去西德手術治療，他也決心一定要治好腿。

　　德國波恩時間1978年8月2日7時手術進行，12時手術成功，后因心肌梗塞羅瑞卿不幸逝世?！叭サ聡瓮仁俏夷赣H陪著的。我們在北京，使館發(fā)回的第一個電報告訴我們手術成功，父親已經(jīng)醒了，沒多久打電話又告訴我們，父親去世了”。

　　羅箭回憶父親：

　　七個孩子都不怕父親

　　許多人都覺得我父親很嚴肅、不茍言笑，工作之中很多人都怕他，其實對家人來說，他是一個慈祥的父親，我們七個孩子沒有人害怕他。

　　我小的時候，沒記得父親打過我們，也就是和我們講講道理。人家都講嚴父慈母，但是在我們家扮演嚴厲角色的是母親。平時父親工作太忙，我們沒有什么機會見面。一般的時候也就是晚上吃飯的時候能夠聚在一起，那個時候我們都等著爸爸回來吃飯，吃飯的時候是全家最高興的時候，無所不談的時候。

　　　　羅箭自述：

　　快樂的1950年代

　　我最快樂的時候是五六十年代，特別是五十年代，不僅我家庭快樂，國家也很富有朝氣，中共八大前后，經(jīng)濟發(fā)展很好，黨內(nèi)民主也好。每年我們都跟著大人一起活動，夏天北京很悶熱，主席他們都到北戴河去開會，研究問題，正好也趕上孩子們的暑假。他們在開會，我們就在浴場游泳，李敏、李娜、還有劉少奇等領導人的孩子……我們都聚在一塊兒，天天游泳，沒有隔閡。(記者 周海濱 實習生 付寶/北京報道 本刊實習生滕達對本文亦有貢獻）

（責任編輯：吳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