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2日，“陸良八老”重回花木山林場。從左至右依次為：王云方、王家德、王家云、王小苗、王長取、王德應、王家壽、王開和。本報記者 胡洪江攝

3月22日，花木山林場。73歲的王小苗老人（左圖）是當年上山植樹的帶頭人。87歲的王家云老人（右圖）是“陸良八老”中最年長的。本報記者 胡洪江攝

　　【閱讀提示】

　　在海拔2000米以上的喀斯特山區(qū)，他們植樹護林31年，建成7400畝林場，累計承包植樹造林13.6萬畝。大樹染綠了座座荒涼的山頭，也讓他們兩鬢如霜。他們，就是云南省曲靖市陸良縣龍海鄉(xiāng)8位年逾古稀的老者，當?shù)厝擞H切地稱呼他們“陸良八老”。

　　上世紀80年代初，8位正值壯年的漢子帶頭上山種樹，此后又義無反顧地承擔起守護山林的重任，一晃31年。風里來、雨里去，原本亂石嶙峋的荒山披上了新綠，當年的壯年如今都已白發(fā)蒼蒼――他們是：87歲的王家云、84歲的王云方、82歲的王開和、78歲的王德應和王家壽、77歲的王家德、75歲的王長取、73歲的王小苗。

　　【鏡頭一】

　　冬春挖塘，雨季栽樹，為搶時間，8個人常常住在山上?！半s木砍下來搭個棚子，找些枝枝葉葉墊著，管它地上濕不濕，就這么睡了?！蓖跫覊壅f，實在太冷了，他們就擠在一起取暖，第二天起來時，全身都是冰碴碴。

　　78歲的王家壽還記得，30多年前，花木山林場所在的山區(qū)被當?shù)卮迕駟咀鳌笆印薄ⅰ肮忸^山”。“山上沒樹，擋不住風，山腳下種個玉米都不會結(jié)苞子。一場雨下來，啥都沖光了?！?/span>

　　“山頭要有樹，山腳要有路，農(nóng)民才會富?！睍r任龍海公社樹搭棚村民兵營長的王小苗曾帶人到山上打靶，卻連一棵可以充當靶子的樹都找不到。望著這一大片荒涼的石疙瘩，想起山腳下辛苦討生活的鄉(xiāng)親，他萌生了植樹造林的想法。1980年3月，時年41歲的王小苗帶領(lǐng)7個壯漢上了山。橫在他們面前的第一只“攔路虎”，是如何在漫山遍野的亂石縫中挖出塘子（樹坑）來。

　　“山上全是石頭，一鋤下去，火星直閃，有時三天就能挖斷一把鋤頭?！蓖跫覊壅f。雙手磨出了血泡，血泡又變成老繭，8條漢子硬是在亂石堆中挖出了4000多個塘子?？煞N子播下去，第二年卻不見樹苗長出來?！袄鲜蟆ⅧB雀把松子吃掉了。第一年虧得很慘，借錢重來吧?！蓖踉品嚼先嘶貞浾f，他們開始找地方育苗，然后移栽。

　　8個莊稼漢，7個一字不識，但在植樹造林的實踐中，他們慢慢有了心得?！?0天育出的樹苗，移栽成活率最高。”王家云說。為趕在下雨天移栽完所有樹苗，8個人領(lǐng)著兒子、媳婦一起干?！巴砩暇妥≡谏缴稀Ｎ覀兌甲詭Щ锸?，白布口袋里裝著苞谷面、老酸菜。爛席子也帶著，還有棕葉子編的蓑衣，雨天拿它披，夜晚拿它蓋?！?/span>

　　剛上山的時候，老人們回憶，當年他們要么光著腳，要么穿著皮草鞋（用舊輪胎皮做底的草鞋）。雜木的刺、鋒利的石頭邊常常劃傷腿腳，但天長日久，腳上的皮膚磨出深褐色的老繭，硬得用針扎也難扎進去了。4年風吹雨淋，8個人在花木山林場植樹造林7400畝，成活率達95%以上。聞訊而來的周邊村鎮(zhèn)干部紛紛邀請他們?nèi)椭炝?。他們帶領(lǐng)數(shù)百名青年，組成植樹大軍，在此后的10多年里，累計承包植樹造林13.6萬畝，驗收成活率都在90%以上。

　　【鏡頭二】

　　一座土坯房，8個護林人?！罢l先巡山回來誰煮飯，最后回來的那個，最好的飯菜都留給他?！蓖跫业抡f，“我們就像親兄弟一樣，但誰的林子看得不好了，我們也吵架――只是從來不記仇?！?/span>

　　“林場再好，一把火就能燒了。樹栽活了，管護最關(guān)鍵?！蓖跣∶缯f，自1996年開始，年事漸高的8位老人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花木山林場的管護上，常年與青松為伴。

　　“花木山上沒有水，碰到旱季，就要走好幾里山路，從村里背水上山去澆樹，上了山也到處是石頭?！蓖跫覊壅f，“一身汗，一身泥，磕傷摔傷，都是家常便飯?！?/span>

　　大約7年前，距離花木山林場不遠的一座山頭發(fā)生森林火災，老人們怕山火蔓延過來燒了林場，踉踉蹌蹌地往大火方向跑去，準備守在那里隨時滅火。當時已逾古稀的王云方被石頭絆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傷了坐骨神經(jīng)。傷還沒痊愈，他又拄著拐杖上了山。“別人都去（巡山）了，我不去，不好開展工作?！蓖踉品秸f，林場范圍內(nèi)有11個山頭，每人管護1個，剩下3個共同管護，如果他老不去，其他7個人的管護壓力就大了。

　　每年春節(jié)前后，鞭炮炸得震天響，8個老人卻最是緊張。“鞭炮、禮花最容易引起火災，一點都不敢馬虎?！蓖蹰_和說，他們8個人的家離林場不過三四公里遠，可有8個年頭，他們是一起在山上過的年，20來平方米的土坯房里，打著地鋪擠著睡。其余的年份，也是輪流守在山上。

　　有一年過年，王長取的老伴背著酒、菜送上山來，滿臉不高興：“叫花子也有三天年過，你們又不吃公家飯，又不領(lǐng)工資，過年了還不回家。”

　　王家壽的兒子王明昆跟著父親在林場過了8個春節(jié)?！鞍胍箖扇c鐘，如果外面有動靜，也要爬起來去看，要阻止人去打獵，更怕有人帶火種上山。”王明昆說。

　　而看護這片林場，村集體沒有投入，8個老人不僅沒有報酬，還必須自己解決經(jīng)費問題。1995年，在荒山造林完成后，他們開始利用林場生態(tài)優(yōu)勢，摸索開展多種經(jīng)營，走“以副養(yǎng)林、以林促副”之路?！白约悍N菜、養(yǎng)雞、養(yǎng)兔、養(yǎng)豬、養(yǎng)蠶?！蓖跣∶绲亩鹤油跫t兵說，養(yǎng)長毛兔那幾年，他和王明昆背兔毛下山去賣，好的時候能賣到90塊錢一公斤。

　　在8位老人不計個人得失的精心守護下，花木山林場建成31年沒有發(fā)生過一起火災?！斑@個季節(jié)，山上開滿了野花，漂亮著呢。”78歲的王德應說起林場，高興得像個孩子，“林子里還有斑鳩、兔子、野雞呢，不讓人打?！?/span>

　　“山上的樹長起來了，這些年，風小多了，雹子也少多了，石渣渣也梭不到地里去了?！闭f起“八老”，村民滿小娣語氣里滿是敬佩。

　　【鏡頭三】

　　“這30年，幾乎沒怎么管過家里，連老伴患肺氣腫去世前，也沒時間照料?！蓖踉品揭恢庇X得，自己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合格的父親。說起這些年種樹護林、常年不在家，8個老人都坦言，對妻兒懷有深深的愧疚。

　　王小苗已經(jīng)記不清大兒子是在哪年過世的，他只記得，那年他在板橋鄉(xiāng)造林，大兒子17歲。家里人捎來口信說兒子生病發(fā)高燒，叫他趕快回去。可他忙著造林，沒顧上，等家里人把兒子送到曲靖的醫(yī)院，已經(jīng)延誤了最佳治療時間。

　　王德應老伴也沒少和他慪氣。他常年守在山上，家里沒有干活的勞力，孩子們早早地輟學回家盤田，“子女們沒讀成書，一個都沒走出農(nóng)村……”王德應邊說邊嘆氣。

　　可時至今日，“八老”都異常堅定地表示，他們從沒后悔過。“有一天我們死了，那些樹還活著。荒山綠了，村民們需要木料的時候，也不用去外面買了?！蓖蹰L取說。

　　為綠化荒山默默奉獻了整整31個年頭，2010年，考慮到“八老”年老多病，政府請了新的護林員，8位老人離開了林場回家頤養(yǎng)天年。政府給了每人2000元補助，老人們都說“夠多了”。

　　記者在花木山林場采訪時，8位滿臉皺紋、兩鬢霜華的老人反復強調(diào)，“你要寫清楚，那10多萬畝林子不只是我們8個老倌種的，是我們帶著大家一起種的?！?/span>

　　名利都看淡了，老人們說，“只是舍不得那些樹?！蓖讼聛磉@兩年，他們?nèi)詴粫r地約著一起回林場去走一走，看一看。“人回來了，心還在山上?！蓖跣∶缯f。

　　由于“八老”目前的生活條件都不算寬裕，陸良縣委宣傳部文明辦決定，組織縣里12家省級文明單位對“八老”進行“一對一”結(jié)對幫扶。陸良縣人民醫(yī)院也將為他們開通免費就醫(yī)的綠色通道，并免去8位老人在該院就醫(yī)的所有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