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退休那年，葉惠方立下遺囑：“當我病危時不要進行無謂的搶救，浪費人力物力。我的遺體，請你們送給病理科……”今天，這位幾乎捐光了家中所有錢物的老人，完成了一生最后一次捐獻：捐出自己。

讓我們記住她——葉惠方，我軍著名婦產(chǎn)科專家，一名老黨員，一名心懷善舉的中國軍人。享年100歲。

解放軍總醫(yī)院百歲專家葉惠方因病去世，生前她要求將遺體捐獻醫(yī)學研究——

傾其所有 一生捐獻

■本報記者　徐葉青　通訊員　單俊德　羅國金

1月17日深夜，解放軍總醫(yī)院百歲專家葉惠方去世。消息傳出，一時間，各種社交軟件上，人們紛紛含淚傳遞老人離去的訊息。

就在上個月，中央各大主流媒體報道了老人的事跡，老人把一生交給黨、交給患者的故事讓人感佩?！皟A其所有，一生捐獻！”解放軍總醫(yī)院金溝河干休所政委王小班哭著說。

1月18日下午，遵照老人的遺愿，相關(guān)部門已做好遺體接收準備事項。1月19日，遺體將運送至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做醫(yī)學研究。

老人一生簡樸，一生捐獻。1995年，她的老伴去世，孩子們商量著給父親買一塊墓地，葉惠方不同意，結(jié)果墓地沒買。遺體告別儀式上，她將組織上發(fā)給她的撫恤金加上積蓄，湊足1萬元捐給了希望工程。

80歲生日那天，同事要為她祝壽。她說，你們每人給我湊10元吧！同事你10元我10元湊足了300元。葉惠方自己掏了700元，湊了1000元寄給了希望工程。

解放軍總醫(yī)院幼兒園至今保留著一架葉惠方捐助的鋼琴。1983年，葉惠方的母親病逝，她把母親留下的1000多元，加上自己的3000元全部捐給了幼兒園。

幾十年了，她不停地給希望工程捐款。希望工程要給她發(fā)個獎牌，她卻說：“你們要是給我發(fā)獎牌，我就不捐了……”

人們無法想象，聲名顯赫的大專家的家里全是舊物。被子里是舊棉絮，一張單人鐵床銹跡斑斑，是單位幾十年前淘汰的。

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退休那年，葉惠方立下遺囑：“當我病危時不要進行無謂的搶救，浪費人力物力。我的遺體，請你們送給病理科……”

今天，這位幾乎捐光了家中所有錢物的老人，完成了一生最后一次捐獻：捐出自己。

讓我們記住她——

葉惠方，我軍著名婦產(chǎn)科專家，一名老黨員，一名心懷善舉的中國軍人。享年100歲。

（本報北京1月18日電）

葉惠方教授是我軍婦產(chǎn)科事業(yè)的奠基人，解放軍總醫(yī)院婦產(chǎn)科便是她白手起家一手參與建立的。所有人都知道，在葉惠方心中，醫(yī)學上的事就是天大的事。在這位婦產(chǎn)科專家的身上還有許許多多的故事，去年12月中旬，記者走近這位百歲老人，探尋她矢志不渝愛黨報國的事跡——

大雪時節(jié)，京城無雪，暖陽如春。

上午10點，解放軍總醫(yī)院百歲婦產(chǎn)科專家葉惠方教授，靜靜地坐在家中那張布滿裂紋的木躺椅上。

她拿著報紙，看一句就要拿筆畫一句，像批改論文那樣認真，這是她一輩子的習慣。陽光灑進房間，她望著窗外，精神抖擻地說：“出去走走吧?！?/span>

這是葉惠方病重臥床幾個月來第一次出門。

“我們都以為她這次挺不過來了，沒想到她身上那把火又旺了起來……”推著輪椅，女兒王澤鳴有些哽咽。

推開家門，冷風迎面吹來，王澤鳴并不覺得冷，因為她覺得母親仿佛是一盆燃燒了一個世紀的炭火，溫暖人心。

“還是咱們的國家好”

兩年前，不放心母親一個人生活，王澤鳴從美國回來。陪母親散步，是王澤鳴最開心的事。小時候母親一心撲在工作上，根本沒機會一起散步，現(xiàn)在母女倆終于能補上“這一課”了。

王澤鳴說，回國前，其實她根本不了解母親。

她不懂，新中國成立前夕，家人買好了飛機票要帶母親去臺灣時，母親為何舍棄親情，說了句“新中國需要我們”，就一個人留了下來。

她不懂，十年浩劫中，母親受到?jīng)_擊，天天被罰掃廁所、沖便盆時，卻還不斷鼓勵家人、戰(zhàn)友：相信黨，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不懂，改革開放后，已經(jīng)60多歲的母親還反復(fù)申請要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最終在66歲那年如愿以償。

她不懂，自己和哥哥隨親戚在國外定居這么久，母親卻堅決不肯移民，即使每次出國看看孫輩，也天天念叨“還是咱們的國家好”，住不了多長時間就匆匆回國。

“這兩年，慢慢懂了?！蓖鯘渗Q說，陪著母親散步，就是走進她內(nèi)心世界的過程，因為走出門，遍地都是她的故事。

出門下樓，電梯工看見葉惠方既驚又喜，拉著她的手不舍得松開。

這兩年，她的孩子在葉惠方家免費學英語，每周四節(jié)課，成績突飛猛進。直到前幾個月葉惠方病重，課才停了下來。

不光是她，這幾十年，干休所里保潔阿姨的兒子、修腳師傅的孫女……不論是誰，只要有需要，葉惠方都會把他們帶到家里教英語，不少孩子考上了知名外國語大學。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出了樓門，葉惠方就像鳥兒飛進了樹林，放聲唱起了這首英文兒歌，天真得像個孩子。王澤鳴后來才知道，這是母親教英語的重要方法：唱歌。

心中有愛，人亦不老。葉惠方是解放軍總醫(yī)院金溝河干休所“老干部大學”英語班的首任英語老師，院子里很多人都是她的英語學生。王澤鳴說，一開始以為母親教英語只是興趣愛好，發(fā)揮余熱，后來才知道，這件事對她來說意義重大。

改革開放初期，解放軍總醫(yī)院的醫(yī)學研究百廢待興，國際交流研究迫切需要外語人才。出身華裔醫(yī)學世家的葉惠方說著一口標準的英語，便主動辦起了英語學習班。

王澤鳴印象中，每次散步遇到著名骨科專家盧世璧院士，他都要把這事念叨半天：“當時學習班就在走廊上，我們叫它‘走廊大學’。你母親都60多歲了，自己門診量那么大，還天天熬夜給大家批改英文作業(yè)……”

“不少專家、教授上完了葉惠方的課，就出國深造了，為國家醫(yī)學發(fā)展帶回了許多先進技術(shù)?！北R院士常說：“她是我的老師，我們的大師?！?/span>

“年輕人有需要都拿去”

解放軍總醫(yī)院超聲診斷科汪龍霞教授忘不了，有一次她要參加一個國際研討會，隔三差五就會帶著論文找自己的老師葉惠方幫助修改。那年，葉老已經(jīng)98歲。

“她一字一句地讀，就像在做一臺精細的手術(shù)，雖然只改了幾個地方，但整個文章都‘精神’了?！闭f到恩師，汪龍霞說，她是自己一生最敬佩的人。

葉惠方退休這么多年不知道為多少人修改過醫(yī)學論文，認識的、不認識的，只要找到她，她都嚴謹細致，一絲不茍。有一次為修改一個實習生的論文，80多歲的她熬了幾個通宵。

解放軍總醫(yī)院婦產(chǎn)科是葉惠方白手起家一手參與建立的。那個時代，她在國內(nèi)開創(chuàng)了“無痛分娩法”，建立起婦產(chǎn)科診療一系列程序，成為我軍婦產(chǎn)科事業(yè)的奠基人。所有人都知道，在葉惠方心中，醫(yī)學上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作為葉惠方的關(guān)門弟子，汪龍霞選專業(yè)時，老師推薦了超聲領(lǐng)域。那時，婦產(chǎn)科超聲還都是技師才做的“偏門”，但汪龍霞二話沒說就選了。如今，她已成為國內(nèi)該領(lǐng)域的知名專家。

“我相信老師，她讓我干的，肯定是科室發(fā)展最需要的?！蓖酏埾颊f，老師在事業(yè)上的無私，讓她無限信任。

40歲時，作為科室主任的葉惠方就被贊譽為“一把刀”，但她卻不喜歡這個稱呼。為了把“一把刀”變成“多把刀”，葉惠方在44歲盛年時，就把更多的機會留給了嶄露頭角的年輕醫(yī)生，自己則從事冷門的婦女保健工作。1987年退休時，以她的聲望還能接著干，可她堅決要把位置騰出來。

為了讓年輕人更好地成長，葉惠方傾盡全力。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

醫(yī)生翁霞云發(fā)展?jié)摿Υ?，葉惠方想派她出國學習，但醫(yī)院沒有經(jīng)費。她便把工資拿出來，以院里的名義送翁霞云出去。知道實情后，翁醫(yī)生想回來，葉惠方卻不停地安慰她：“學成回來，我就心滿意足了?！?/span>

總醫(yī)院婦產(chǎn)科副主任趙恩鋒曾多次說起科室的“一級文物”——一個綠色鐵皮箱。這是葉惠方退休時留給科里的，里面有一萬五千元的存折，幾十年收集的寶貴資料，還有她用了多年的進口手術(shù)刀。

她說：“年輕人有需要都拿去，這刀好用，不好買……”

“我是‘萬能血’，趕快抽我的”

“不坐專家號，給病人節(jié)約點?！?987年退休后，葉惠方開始出普通門診給病人看病，這一坐就是十幾年。休息日，她還在家義診，分文不取。

2000年那天，葉惠方把聽診器鄭重地交到時任婦產(chǎn)科主任宋磊教授的手上說：不看了，太慢了，怕病人著急，耽誤他們就診……

這兩年陪母親散步，王澤鳴經(jīng)常能遇到陌生人，口中念叨著：葉教授，是你救了我的命……每個人的背后都是一個故事。

有一名病人解不出大便，葉惠方就跪在廁所里，用手一點一點幫病人摳出來。那時，她已經(jīng)年逾古稀，是國內(nèi)知名的老教授。

外地農(nóng)村一位患先天性肛門閉鎖的小孩來到總醫(yī)院治療，住不起院，葉惠方就把一家三口帶到了剛搬的新家。孩子糞便不能控制，弄得滿屋子臭氣熏天，可她毫不嫌棄，硬是讓他們在家里住了3個多月，管吃管喝，直到患兒痊愈。

葉惠方是O型血，在緊急關(guān)頭，她總是挽起袖子說：“我是‘萬能血’，趕快抽我的！”一輩子的行醫(yī)生涯中，輸了多少血，救了多少命，她從不記在心上，卻深深刻在每一個病人心底。

采訪這天，記者注意到葉老衣服上繡著一朵紅花格外鮮艷。這是葉惠方自己繡的，針腳細密，很見功力。誰也想不到，用的料子是茶葉盒子里的包裝布料，繡在衣服上，是為了蓋住磨破的洞。這件外套，她穿了幾十年，拉鏈壞了，她就用個別針別著。

退休快30年了，她沒給自己買過一件好衣服，西瓜皮、柚子皮甚至連魚鱗她都舍不得丟掉，總是變著法兒做成菜肴吃。

省下來的錢，都化作了一片片愛心。這些年，葉惠方幾乎捐出了家中所有錢物，到底有多少，誰也不清楚。

1995年，丈夫去世，追悼會現(xiàn)場沒有哀樂，葉惠方拉響了丈夫愛聽的小提琴獨奏曲《梁?！?，并現(xiàn)場將撫恤金加上積蓄湊夠1萬元捐給了希望工程。

葉惠方的老家廣州有一幢祖宅，她先后7次坐著硬臥南下廣州，最終將房子捐給了一所學校。學校要為她樹碑立傳，可她連交接儀式都不參加，簽完字就悄悄走了。當有關(guān)部門要給她頒發(fā)獎牌時，她說：“我并不是為了獎牌，只是想讓人們在接受一名老共產(chǎn)黨員的愛心時，發(fā)自肺腑地喊一聲‘共產(chǎn)黨好’！”

“當我病危時不要進行無謂的搶救，浪費人力物力。我的遺體，請你們送給病理科……”退休那年，葉惠方就寫好了遺囑。這位為軍隊醫(yī)學事業(yè)奉獻了一輩子、幾乎捐出了家中所有錢物的老人，最后要奉獻的是她的遺體。

把葉惠方推進臥室，再看看這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家：沒有一件稱得上時尚的家具，客廳里的桌椅，還是當年婆婆家給她的，一個瓷壺幾乎和共和國同齡……

也許，葉惠方的名字終將歸于沉寂，但她的精神必將長青。正如在得知葉老病重后，她的一個學生在信中寫的那樣：“也許有一天，您安靜地走了，我們會很難過，但天堂里的患者也在靜候您的到來……”

（上圖由解放軍總醫(yī)院政治部提供）

采寫手記

一次心靈的洗禮

■本報記者 高志文 徐葉青 尹 航 歐陽浩

這是一次特殊的采訪——與其說是采訪，不如說是一次心靈的洗禮，因為我們的面前，是四座豐碑、四顆赤誠之心。

這又是一次艱難的采訪——我們試圖走進四位百歲老專家的心靈，但他們能夠親自反饋給我們的信息已經(jīng)不多?？匆娔怖现夭≡诖?，那曾經(jīng)挽救過無數(shù)蒼生的雙手搭在身邊，我們心如刀絞；看見葉老久病初愈后有些蒼白的面容，我們心有戚戚；看見周老和蘇老閱盡滄桑寧靜如水地坐在陽光下，我們不忍久擾，有時只能記下一些喃喃碎語，然后輕輕離去。

但他們給我們留下的歷史印記，卻隨處可見——學科的創(chuàng)立發(fā)展，學術(shù)的研究光大，學生的培養(yǎng)傳承……偌大的解放軍總醫(yī)院，處處有他們的影子、故往和傳奇。

這些天，許多細節(jié)灌進我們的耳朵，震撼著我們的心靈：醫(yī)生說，沒有他們就沒有現(xiàn)在的我們；患者說，沒有他們就沒有我的第二次生命；家人說，他一輩子不會做飯，卻會做最漂亮的手術(shù)……

這些天，許多塵封的物品被打開，刷新著我們的認知：那一本翻破的英文版《神經(jīng)病學手冊》，見證著牟善初對患者的無垠大愛；那一張服務(wù)困難群眾的行軍床，記錄著周繼林對蒼生的無私接濟；那一枚陪伴了大半生的黨徽，閃耀著蘇鴻熙對黨的無盡赤誠；那一個留給科室的綠鐵箱，凝結(jié)著葉惠方對事業(yè)的無限牽掛……

人總是要離開這個世界的，但精神卻可以不朽。在點點滴滴中走近這四位百歲老人，我們感覺是在接近一道道強烈的精神光芒。他們的精神，終將成為一把把忠誠和信仰的“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