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16-09-28 15:26 |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15-06-01 05版 | 查看:1243次
兩個家族的跨世紀尋找,揭開一段抗日老兵傳奇
王磊
盛孝如老人在鏡頭前干凈地敬了個軍禮。楊樹/攝
邵建波看望盛孝如老人 楊樹/攝
“歷史終不會被遺忘,老兵終不會被遺忘。”值此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之際,《中國青年報》將連續(xù)刊登尋訪抗戰(zhàn)老兵專題,通過尋訪幸存抗戰(zhàn)老兵及幫扶抗戰(zhàn)老兵的公益組織和志愿者,呼吁社會更加關注抗戰(zhàn)老兵,將我們對老兵銘記于心的憧憬和感動化為行動,幫助抗戰(zhàn)老兵做一些實事。銘記歷史,尊重歷史,還原歷史,致敬歷史,關愛抗戰(zhàn)老兵,弘揚民族精神。
2015年5月7日,在安徽蕪湖的一家快捷酒店里,有著“中國好人”之稱的慈善家、中國浙商協(xié)會會長邵建波又熬了一個通宵。
自從踏上尋找抗戰(zhàn)老兵之旅以來,這樣“不規(guī)律”的生活方式,成為年過50的邵建波的“主旋律”。只要尋訪過程中看到一絲希望,他都會百倍振奮,毫無困意,朝著那個越來越明晰的目標,像軍人一樣沖過去。
顯然,剛剛過去的這個夜晚收獲頗豐,它似乎孕育出無限可能。邵建波通過網(wǎng)絡搜索終于找到一段寶貴的史料,足以佐證一位抗戰(zhàn)老兵的身份,它將串聯(lián)起眾多彼此孤立的人物、細節(jié),從而還原出那段曾被歷史忽略的軍旅傳奇。
“太好了,這個線索太寶貴了!英雄的身份可以證實了,我們趕緊走吧!”身材高大的邵建波手舞足蹈起來,帶著他的愛心小分隊迎著清晨的陽光又一次出發(fā)了,目的地是蕪湖市繁昌縣繁陽鎮(zhèn)馬壩社區(qū)。
為一句承諾,67年苦尋戰(zhàn)友的親人
91歲的盛孝如老人早早地坐在堂屋大桌子旁,靜候邵建波一行的到來,這個時刻對他來說不同尋常。
當天,在眾人的見證下,盛孝如為那段空白的歷史留下一段書面證明,并按下自己的紅手印。他希望可以借此為戰(zhàn)友申請一張烈士證書,從而告慰英雄的在天之靈。
直到今天,盛孝如的耳畔仍然響著1948年淮海戰(zhàn)役密集的槍炮聲,還有老營長倒在血泊中斷斷續(xù)續(xù)留下的遺囑。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穿透歷史的天空直抵今天的時空,如影相隨。
那是一場阻擊戰(zhàn),盛孝如所在的華野25軍19師56團遭遇國民黨飛機的轟炸,為了掩護戰(zhàn)友,一營營長吳福龍被炸成重傷。奄奄一息的他拉著盛孝如的手說,“小盛,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你一定要到江西找到我的家人,我當?shù)氖枪伯a(chǎn)黨的兵,是為窮人打仗的,我沒給他們丟臉。”
戰(zhàn)友在自己懷里離去,這種殘酷的情景讓年輕的盛孝如悲痛欲絕,他清晰地記得自己“在戰(zhàn)壕邊掩埋他時,捧的第一把土”。
這是一個“特別”的戰(zhàn)友,從軍以來,營長吳福龍和他的關系早已從戰(zhàn)友關系升華為“父子關系”。
“他比我大六七歲,小名叫春伢子,就像我的叔父,處處照顧著我,我就睡在他腳頭,兩個人一起蓋著兩斤重的被子?!笔⑿⑷缯f,盡管自己身材不夠高大,但能使雙槍,所以當了吳福龍的貼身警衛(wèi)員。
“戰(zhàn)場上,我救過他,他也救過我?!笔⑿⑷缜逦赜浀茫幸淮螀歉}埫八腊焉碡撝貍乃麖年嚨厣贤狭讼聛?。
可是,吳福龍未能和盛孝如攜手闖過槍林彈雨,迎來勝利的曙光,他的生命終止在28歲的黃金年華。因為戰(zhàn)事過于殘酷,部隊所剩無幾,吳福龍未被記為烈士,甚至連他的家人也不知道,那個當年乳名春伢子的青年魂歸何處?
“必須把老營長臨終前的話帶給他的家人?!睆?948年起,為了這句如山的誓言,盛孝如開始了一場長達67年的尋找。
1952年,盛孝如在繁昌縣人武部轉(zhuǎn)業(yè),于1986年離休。在此期間,他嘗試通過許多辦法,也曾多次前往江西,始終如同大海撈針,毫無所獲。同樣是軍人出身的盛毅非常理解父親的這種情結(jié),接過父親的使命,也開始堅持不懈地幫助父親尋找戰(zhàn)友??紤]到父親年事已高,盛毅的心情變得焦急、迫切起來。
沒有想到,就在此時,一個同樣也在尋找“戰(zhàn)友”的人與盛孝如和盛毅的命運發(fā)生了交集。他就是邵建波,一個被媒體廣為報道的慈善家,一個做好事做了30多年的浙江商人。
兩個家族的尋找在2015年相遇
如果不是40多年前,南京太平門前發(fā)生的那場意外,邵建波可能不會“一意孤行”地踏上公益之路,也不會如此執(zhí)著地苦尋一個人。
他不止一次面對媒體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面對一輛飛馳而來的汽車,一位身著軍裝的人把年幼的他撲倒在地。邵建波的右手至今還有一道傷疤,他猜想,“當時那位軍人倒地時也一定傷得不輕?!?/span>
為了報恩,邵建波的母親一直在尋找這位救了自己兒子性命的軍人,生前卻未能如愿。邵建波一邊繼續(xù)尋找“那個領子上掛著紅旗”的恩人,一邊“把幫助別人當作報答這位解放軍同志”,一直以來他捐錢捐物,助殘扶弱,替別人完成心愿、實現(xiàn)夢想。
后來,邵建波來到山東德州投資興辦企業(yè),在此期間,他接觸到了抗戰(zhàn)老兵這一特殊群體,對國內(nèi)的不少抗戰(zhàn)老兵進行了捐助,并設立抗戰(zhàn)老兵關愛基金。
值得一提的是,2007年,他用半年時間,幫助昔日鐵道游擊隊中3名老兵實現(xiàn)了重逢。
2015年年初,經(jīng)過央視《等著我》欄目和《德州晚報》《新安晚報》等多家媒體的“牽線搭橋”,盛毅終于找到了邵建波,希望他能幫助實現(xiàn)父親的心愿,找到吳福龍。
“在尋找老兵方面,我還是有經(jīng)驗的?!睘榱藥椭F道游擊隊老兵重逢,邵建波曾經(jīng)在山東棗莊整整住了7天,他遍訪村民,努力搞清楚當年的戰(zhàn)爭歷史。
據(jù)盛孝如介紹,吳福龍老家是江西高安。為此,邵建波趕赴南昌,與當?shù)孛襟w《江南都市報》的記者一同進行尋找,無奈因為線索太少,遺憾而歸。
沒想到返回途中,邵建波接到了令他振奮的消息:“一位叫羅愛華的女士稱,我們要找的人就是她的舅公。”
兩天之后,邵建波與合作伙伴感動江蘇人物南京奇致美容醫(yī)院董事長金煒兵分兩路,一路前往江西與羅愛華匯合前往吳福龍老家高安,一路前往安徽繁昌看望盛孝如老人。
“比對兩方所提供的信息,可以判斷,羅愛華的舅公就是盛孝如的戰(zhàn)友吳福龍?!鄙劢úㄕf,“盛家找了67年,吳家找了77年,結(jié)果我們花了20多天時間,終于幫他們聯(lián)系上了,這簡直是一個奇跡?!?/span>
77年后,“春伢子”終于被找到了
和盛孝如一樣,吳福龍的家人也一直在苦苦找尋那個在1938年戰(zhàn)火紛飛的夜晚不辭而別的“春伢子”。
吳福龍原名吳繼春,祖籍江西高安,因族人中有人同名,遂改名吳福龍。他的父母原本在景德鎮(zhèn)經(jīng)商,因為日軍飛機的狂轟濫炸,他們居住的吊腳樓蓮花街成了一片廢墟,吳家在此經(jīng)營多年的家業(yè)化為灰燼。
吳福龍的父母決定,帶著全家人返回高安避難。就在他們離開景德鎮(zhèn)的前一天夜晚,一直渴望參軍救國的吳福龍鼓足了勇氣,瞞著父母加入了革命隊伍,并在當天夜里隨部隊離開了景德鎮(zhèn)。
為了尋找“一直在自己背上長大的”弟弟,吳福龍的姐姐吳繼紅和丈夫重返景德鎮(zhèn),一邊做點生意,一邊繼續(xù)找人。在此過程中,吳繼紅的丈夫羅時凡因為中了日軍細菌彈而不幸暴亡。
1945年日本投降,直到1949年解放,吳家人依舊沒有吳福龍的半點音信。
“如果他參加的是共產(chǎn)黨的隊伍,應當來家看看呀?!睋?jù)羅愛華介紹,當時家里懷疑吳福龍參加了國民黨的軍隊,后來去了臺灣。
隨著兩岸關系的緩和,國民黨老兵陸續(xù)回到大陸,吳繼紅的兒子羅裕祥時常會托他們打聽舅舅吳福龍的消息。為此,羅裕祥還先后向各地對臺辦公室遞交了關于尋找老兵吳福龍的報告,但均未得到回應。
直到2015年1月27日,女兒羅愛華在報紙上看到有人尋找吳福龍的消息,自1938年起,吳家人長達77年的尋找終于有了眉目。
“那天,父親聽到找到吳福龍的消息后,在醫(yī)院病床上大哭了起來?!睋?jù)羅愛華介紹,在吳氏家族中,“尋找吳福龍”的使命就像家訓一樣被一代代地傳承下來,以致這個家族的后人至今仍在執(zhí)著地尋找遙遠的先人的下落。
如今,年屆60的羅愛華感到遺憾的是,自己的父親羅裕祥雖然等到了這個好消息,但是未能親眼看到舅舅吳福龍魂歸故土的那一幕?!熬驮诮衲昵迕鞴?jié),父親抱憾離開了我們。”
“對吳福龍的后人來說,我們希望能在高安給他建一個衣冠冢,哪怕從當年的犧牲地帶回一捧土,也是對他的告慰。”在羅愛華看來,目前家族亟待解決的問題是,找江西當?shù)氐南嚓P部門,還原吳福龍的烈士身份,“這也是對我們77年尋找的一個交代?!?/span>
“感謝邵建波的幫助和盛老的不懈尋找,如果不是他們的努力,我們還會繼續(xù)找下去?!?月7日,從江西前來繁昌的羅愛華以及吳家的另外三位后人,和盛孝如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歷史不會忘記英雄
為了提供更詳實、更全面、更有力的證據(jù),來印證吳福龍的英雄身份,邵建波近來一直沉浸在繁浩的史料中,他試圖鉤沉出堅實可信的歷史節(jié)點,以還原英雄的真實性。
好在,歷史不會忘記英雄。
邵建波終于查詢到1947年7月發(fā)生在山東的“南麻臨朐戰(zhàn)役”一段史料。其中提到,朐山戰(zhàn)斗失利后,華東野戰(zhàn)軍7縱19師56團的干部曾經(jīng)受到過處分——“56團一營長吳虎龍撤職;三營長高冬清記大過;56團團長李德安、副團長何繼生撤職,由縱隊派來新團長?!?/span>
據(jù)盛孝如口述,當年淮海戰(zhàn)役時他所在的部隊正是解放軍第三野戰(zhàn)軍25軍19師56團,當是團參謀長是何繼生,一營長是吳福龍。
邵建波認為,由此比照,“吳虎龍”實際上就是“吳福龍”,在江西當?shù)乜谝糁?,“虎”與“?!弊x音相似。
而且,史料中也出現(xiàn)了“何繼生”這個名字。由此確定,史料中提到的56團正是盛孝如所在的部隊番號。
時任新四軍56團(第三野戰(zhàn)軍25軍19師56團前身)團長王培臣在回憶錄中也曾記錄道,“一營營長劉錦章、教導員李云、副營長吳虎龍率領全營隱蔽于賈家崗以北李家大村以南的洼地,待援敵進入伏擊區(qū)后,向東出擊,斬敵腰部,會同二、三營殲敵于龍王廟附近。”
這段史料中,同樣出現(xiàn)了56團一營副營長“吳虎龍”的名字。
據(jù)王培臣在回憶錄中介紹, 1945年8月上旬,新四軍七師十九旅的部隊兵分兩路,對安徽巢湖望城崗、運漕鎮(zhèn)的日偽軍發(fā)起進攻,以擴大解放區(qū),縮小淪陷區(qū)。其中,56團參與了左路的進攻。
可以想象,在當年與日偽軍的慘烈戰(zhàn)斗中,吳福龍可謂勇猛善戰(zhàn)。據(jù)盛孝如回憶,“吳營長是抗日大英雄,打死的鬼子不計其數(shù),他在戰(zhàn)場上毫無畏懼,打槍都是站著打?!?/span>
而戰(zhàn)爭是殘酷的,盛孝如當年因為吃不上飯而當了新四軍。那時村里一起當兵的十幾個后生,只有他一個人回來了,大部分人犧牲在抗日戰(zhàn)場上。盛孝如在戰(zhàn)場上頭部受傷,多少年來飽受頭痛的困擾,1957年差點沒能挺過來。
“英雄的血不會白流?!被仡欉@段往事,91歲的盛孝如感慨萬千,他激動地找出當年從部隊帶回來的一把銹跡斑斑的馬刀,在院子里一招一式地舞起來。作出幾個干凈利落的劈殺動作后,這位老人自信滿滿地說,“如果敵人膽敢再犯,給我一把輕機槍,我就能和他們拼到底!”
編者注:原文標題為:《歷史不會忘記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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