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09-02-19 08:00 | 來源:中國文明網(wǎng) 2009-02-19 | 查看:2371次
一個人所能發(fā)出的最大光芒
——記上海支邊青年、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農(nóng)三師葉城二牧場衛(wèi)生院醫(yī)生姜萬富
新華社烏魯木齊2月18日電(記者朱玉 劉宏鵬)姜萬富的一生,是與各種各樣的路糾結(jié)在一起的。昆侖山上那些與人的腳掌同寬的小道,往往被稱作“驢蹄子小道”,是最能吃苦耐勞的驢,用細(xì)細(xì)的蹄子踏出來的。
姜萬富幾乎把一生都耗在了這樣的驢道上。他巡診,把藥箱往光光的驢背上一搭,自己也往上一躥,晃蕩著差一點就垂到地面的兩條長腿,人粘在驢背上。老馬識途,老驢也認(rèn)識道,姜萬富只要把驢趕上一個岔道,驢就知道該往哪兒去,姜萬富只需要趴在驢背上打瞌睡。
如果能在路上遇到一個人,姜萬富真是太高興了。他倒騎著驢,驢馱著姜萬富,把他馱到昆侖山深處某一個夏季草場,或者一個羊群過冬的“冬窩子”里。那里有幾百只羊,還有一兩個人。姜萬富是給人治病的醫(yī)生。
姜萬富在這樣的路上遇過險。
他遇到過野豬,不止一次,還不是一只,是母野豬帶著孩子們,獠牙長長的一家子野豬在溝里飲水。牲口比人嗅覺靈。驢聞到一點點不對,突然間,在石砬子上站住了。
姜萬富往下一看,好家伙!
他拉著牲口,動都不敢動一下,生怕50米外的野豬以為他要發(fā)動攻擊。
方圓幾十里沒有人煙,姜萬富根本無處求救。3小時后,野豬喝飽水,懶洋洋地走開。姜萬富還曾與狗熊碰個正著。至于狐貍之類經(jīng)常擦身而過的小野物,幾乎是姜萬富的“老朋友”。姜萬富謙虛。但再謙虛,他也得承認(rèn),他熟悉葉城二牧場的溝溝坎坎,每一個放牧點他都認(rèn)識。葉城二牧場坐落在中國西部的國境線附近,面積90多萬畝,大得令人難以想像,是一個平均海拔都在3000米以上的高原牧場。
這里的醫(yī)生與大城市醫(yī)院的醫(yī)生不同。牧工在深山里,有傷有病,自己無法下山的話,要托人帶口信下來,然后醫(yī)生騎上牲口上山處理病情。
帶口信的人半夜到,砸響姜萬富的家門,姜萬富就半夜里拿個手電筒上山,或者起床為已經(jīng)下山的牧工們治療。牧業(yè)點距姜萬富所在的地方,近的要走半天或一天,遠(yuǎn)的有三四天的路——不通汽車。
冬天病人多,下雪時,又是急診的多發(fā)時間。有一年的第一場雪剛停,就傳來口信,有一個羊群牧工,下雪趕羊時,不慎從石砬子上摔下來,頭部受傷,昏迷過去。姜萬富背起藥箱就走。3個小時后他趕到牧業(yè)點,簡單消毒、包扎,待病人蘇醒后,姜萬富用兩根木棍綁成擔(dān)架,用兩頭驢把牧工運回連部。清創(chuàng)、縫合、包扎,打完針后已是深夜兩點。
一名女職工發(fā)高燒,平時常走的河壩因為雪崩洪水暴漲,如果上山繞道治療要走一整天。
聽說山邊上有黃羊走的路,姜萬富就跟著黃羊的足跡走,走出不到一公里就開始爬上了懸崖峭壁。那是姜萬富一輩子走過的最險的路。
抓住石縫身子懸空向前移動,向下一看洪水泛濫,滾下的石頭咚咚有聲,姜萬富像壁虎貼在近200米高的絕壁上。
一身冷汗,回去已不可能了。幾次想丟掉藥箱,姜萬富都忍住了:沒有藥箱,作為醫(yī)生的自己,去了也沒有作用。
對面河岸上有個老鄉(xiāng),看到姜萬富身處險境自己又無法援手,就站在對面指點只能面貼著巖壁、啥都看不到的姜萬富,“右腳向上!”
兩個半小時,姜萬富終于爬過了這段約2公里的懸崖,一下子癱在平地上。
事后才知道,這段懸崖在5年前有人失足墜下山崖后,就再也沒有人走過。
也是很多年之后,姜萬富才在媒體上看到那種叫攀巖的運動,他說,我經(jīng)常在山上走這樣的路。另一次也是在山上,剛下到一半,姜萬富腳下一滑摔倒了。人順著布滿積雪的山坡向下滑,越滑越快。眼看快到崖邊,前面正好有一塊二三百公斤的大石頭。姜萬富側(cè)身一蹬,人停住了,石頭滾下了30多米深的懸崖。十幾分鐘后,一陣疼痛刺醒了姜萬富。他慢慢站起來一看,里外三層褲子全劃破了。幾道傷口還在流血。藥箱也破了,藥品、器械丟得到處都有。姜萬富把附近的藥瓶、器械撿了撿,用繃帶把破藥箱扎了扎,提著回到家里。姜萬富并不是在新疆葉城當(dāng)?shù)赝辽灵L的人。他的家鄉(xiāng)在上海。就是在最簡單的、像一本雜志那么大的中國地圖上,姜萬富的家距離他現(xiàn)在的位置,用手一比劃,也有一拃長。
地圖上的一拃長,姜萬富當(dāng)年在探親時,路上坐汽車轉(zhuǎn)火車,要走整整11天,而且一天也不能耽擱。姜萬富是1966年來到兵團的,當(dāng)年,他只有17歲。
經(jīng)過不知多少天的長途跋涉,姜萬富坐著的卡車在偏僻的新疆葉城停下了。
車前站著歡迎的人群,大多衣衫不整,全身是土。姜萬富朝四周一看,沒有房子,人們在地洞里進進出出,邊上是沙包、戈壁,心情不由得往下一沉:這就是我們支邊要去的地方?這就是我們要建設(shè)的邊疆?
看姜萬富他們沒有下車,從人群中走出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老人說,這是一個剛成立的連隊,地沒有一畝、房沒有一間,就連公路也沒有一條,條件很艱苦,委屈你們了。但是,我們兵團人用雙手,一定能在這片戈壁上開出良田、建成綠洲。眼下住的是地窩子、喝的是澇壩水,將來,通過我們的辛勤勞動后,一定能住上磚房、點上電燈,用上自來水?!跋萝嚢?!孩子們。”姜萬富被打動了。他二話不說,背起行李鉆進了剛剛為他們挖好的住房——地窩子。
再后來,姜萬富被派去學(xué)醫(yī),從此,他就是這里最寶貴的、受人尊重的醫(yī)生。
什么都沒有,只好就地想辦法。病人骨折,姜萬富用白布條涂上山邊找來的黏土,充當(dāng)石膏繃帶,用手法復(fù)位加以固定。兩個月后病人痊愈,手恢復(fù)功能。那時,房子都是土房子。在土屋子里做手術(shù),做著做著,房頂上就會有土落在躺在手術(shù)臺上的病人身上。姜萬富把土房子的頂,用塑料布繃上,裝上紫外線消毒燈,照明用日光燈加反光燈,沒有自來水,用白鐵皮水箱裝上個水龍頭……這是二牧場建的第一個手術(shù)室。下班后的急診、出診,每年多達(dá)百余人次。而處理急診最多的,往往是下班、深夜時,冬季又是高峰期。有時,姜萬富剛把菜倒進油鍋,飯碗碰到嘴邊,病人找上門來。病人生病不講時間。有一天夜里,姜萬富連續(xù)起來3次處理急診,當(dāng)?shù)冢硞€病人處理完時,天已快亮了,他只好洗把臉,吃點東西繼續(xù)上班。有的時候,姜萬富自己也在生病,甚至比病人的病還要重,但只要他爬得起來,就要掙扎到病人面前去。他說,我可以給自己治,病人不懂醫(yī),只能來找我治。
在返城浪潮到來時,葉城二牧場的幾十個上海知青幾乎都走光了,只剩下姜萬富和另一位。姜萬富的外貌已經(jīng)被歲月和昆侖山的風(fēng)打出了溝壑。但生活上還保留著上海男人的部分精細(xì):炒菜喜歡放點糖,自己20多年前動手打的柜子和桌子,因其設(shè)計精致實用、做工細(xì)巧,利用了家里的每個角落,到現(xiàn)在還在被人稱贊。一口流利的維吾爾語,讓姜萬富跟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交流沒有障礙。維族老鄉(xiāng)喜歡他,趕著馬車,跑上兩個小時,就為了給他送點牛初乳。當(dāng)?shù)爻霎a(chǎn)杏,姜萬富家里的杏干從來沒有缺過,杏干大小不一,都是病人送的。不能拒絕,因為老鄉(xiāng)會傷心:你為我治好了病,連個杏干都不要,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杏子不好?還有人會當(dāng)場落淚:“我的病是不是沒治了?”姜萬富打算退休后回上海。那是他母親最后的遺愿,老人等到94歲,也沒有等到最小的兒子回到身邊。母親久病之后,姜萬富收到了一封厚厚的信,他用手一摸,軟綿綿的。打開是塊黑紗,他明白了,在遙遠(yuǎn)的上海,世界上最盼著他的那個人,走了。姜萬富將帶回家鄉(xiāng)上海的,是數(shù)都數(shù)不清的榮譽,和維吾爾老鄉(xiāng)送給他的稱呼:大醫(yī)生,好醫(yī)生。他說,有遺憾,但是我這輩子過得值。從一個毛頭少年變成了花甲老人,這是一個人一生所能放出的最大光芒。
整整42年。
?。ㄘ?zé)任編輯: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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