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4日，內蒙古自治區(qū)赤峰市的大多數(shù)高考考生都拿到了準考證，而劉小樂(化名)的準考證卻還“躺”在當?shù)亟逃终猩k的柜子里。

　　此前，有人舉報劉小樂是“高考移民”，其父母是河北省公職人員。

    在今年高考開考之前，內蒙古自治區(qū)教育招生考試中心接到大量舉報河北各級官員將孩子送往內蒙古參加高考的舉報電話，被舉報的官員分布在河北各地的黨委組織部、公安局、水利局等眾多部門。

    在5月25日之前，內蒙古自治區(qū)教育招生考試中心已經清退了幾百名來自河北的“高考移民”。然而，從5月25日到高考開考這段時間，該中心的高考舉報電話依然響個不停。

    一些執(zhí)拗的“高考移民”家長甚至在勸退之后，還跑到內蒙古當?shù)匦旁L部門去上訪。

    這些家長將孩子送往內蒙古參加高考的熱情如此之高，以致于在河北催生了一個倒賣戶口的地下產業(yè)。這些人通過自己的關系網絡幫河北家長遷移戶口至內蒙古，從中收取好處費，是為“移民中介”。

    而河北各級官員擁有更多的“門路”，更容易將全家戶口遷移至內蒙古以便孩子參加高考。

    為了孩子高考，承德森林公安局一官員全家戶籍遷往內蒙古

    5月28日，澎湃新聞獲得了一份高考舉報名單。

    名單顯示，內蒙古考生劉小樂的父母是河北公職人員。其父親是河北承德市森林公安局一名警察，母親則在河北承德林業(yè)調查規(guī)劃設計院上班。

    當日，澎湃新聞向內蒙古自治區(qū)教育招生考試中心咨詢此事。工作人員通過招考網絡查詢發(fā)現(xiàn)，劉小樂在高考報名庫里的信息顯示，其父母均為“自由職業(yè)”。

    澎湃新聞調查發(fā)現(xiàn)，劉小樂原本是河北承德人，其身份證號碼也顯示是河北承德籍。

    6月5日，澎湃新聞記者在河北承德見到了劉小樂的父親劉子彥，他目前任職承德市森林公安局刑偵執(zhí)法大隊大隊長。

    劉子彥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為了讓自己孩子在內蒙古順利參加高考，劉小樂從高一時就轉學到了內蒙古。

    “我們一家三口的戶口現(xiàn)在都在內蒙古，我在赤峰市元寶山區(qū)銀河小區(qū)B區(qū)買了房子，我自己在那邊盤下了一個服裝店，什么戶口、納稅證明、營業(yè)執(zhí)照，這些東西我都是齊全的，我完全符合內蒙古的高考政策，我又沒有弄虛作假?！眲⒆訌┱f，這次高考之前，他們已經被有關部門調查過好多次了。

    6月5日下午，河北承德林業(yè)調查規(guī)劃設計院一位辦公室工作人員表示，劉子彥的妻子身體不好已經好久沒有來上班了。劉子彥告訴澎湃新聞，妻子現(xiàn)在內蒙古跟著孩子陪讀。

    劉小樂的學籍在位于赤峰市元寶山區(qū)的內蒙古平煤高級中學，這是一所伴隨著元寶山區(qū)平莊煤礦的興盛而發(fā)展起來的學校。該校官網顯示“高考狀元校”的宣傳字樣，2013年內蒙古自治區(qū)的文理科狀元均來自這所學校，該校教學質量在當?shù)厥浊恢浮?/span>

    直到6月6日上午，高考前一天，其他考生已經開始提前察看考場的時候，劉小樂才最終拿到了高考準考證。

    與其他已經被“清退”回河北的“高考移民”不同，劉小樂的情況要更復雜一些。

    根據(jù)其父的講述，全家戶口已經遷往赤峰市且有納稅證明，劉小樂也已經在內蒙古平煤高級中學連續(xù)就讀兩年以上，完全符合在內蒙古參加高考的條件。

    不過，劉小樂在高考報名庫里邊的信息顯示，他的父母是自由職業(yè)，這跟實際情況不相符合。

    劉小樂學籍遷入內蒙古平煤高級中學之后，是否一直在該校連續(xù)就讀兩年以上?澎湃新聞記者試圖聯(lián)系該校進行證實，但對方得知記者身份后，掛斷電話，隨后電話一直處于無人接聽狀態(tài)。

    赤峰市元寶山區(qū)教育局招生辦李姓主任告訴澎湃新聞，就在6月3日，還有紀委部門的工作人員來招生辦調查劉小樂的事，“在結果沒有下來之前，我們只能先讓孩子先考試?！?/span>

    “各級官員都有子女‘高考移民’，以縣級公務員居多”

    劉小樂絕非孤例。

    5月28日，內蒙古自治區(qū)教育招生考試中心考務監(jiān)察處處長格日樂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從他們得到的舉報情況來看，有許多河北公務員家長都將孩子送到內蒙古參加高考。

    她表示，由于這些舉報還在調查之中，目前還不能向媒體公布這份名單，但她向澎湃新聞記者確認，這些公職人員“有黨委組織部的，公安局的，派出所的，水利局的，還有學校老師等”。

    格日樂說，這些公職人員分布在各個行政序列里，以縣級公務員居多。

    “考前查出是‘高考移民’，取消考試資格，考后查出，取消成績，錄取后查出，取消錄取資格?！?月2日，內蒙古自治區(qū)教育招生考試中心考務一處處長張培文對澎湃新聞記者表示，不管是不是官員子女，他們對待“高考移民”的態(tài)度是一視同仁的。

    據(jù)格日樂介紹，2014年年底以來，內蒙古自治區(qū)已成功清退1465名“高考移民”，這其中有幾百人來自河北。此外，在高三學業(yè)水平考試數(shù)據(jù)庫中，還有區(qū)外身份證號的考生10932人未參加高考報名，這些擁有區(qū)外身份證號碼的考生往往是調查重點。

    原春玲是一名內蒙古赤峰市高考學生的家長，她女兒班上有一位遼寧同學。“這位同學是從小就在這里就讀的，今年都被反復調查了好幾遍?！彼f。

    湖南大學2012年錄取10名內蒙古考生，6人來自河北

    從2012年開始，內蒙古加大力度清退“高考移民”。這源于當年的一次高考事件。

    “當年湖南大學在內蒙古錄取了10名文科考生，后來在給這些學生郵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其中6位考生的家庭地址都是在河北的。為此湖南大學方面還專門打電話給我們，怕弄錯了。”5月28日，格日樂對澎湃新聞記者說，調查后發(fā)現(xiàn)這6名考生都是河北人，“最后還是錄取了，因為這些學生都符合我們當年的招考政策，我們那時候要求考生父母的戶口必須在內蒙古。但考完后，他們立馬把戶口又遷回河北了?！?/span>

    “這種例子太多了，他們‘移民’過來都是沖著好學校來的，在內蒙古考高職和高專倒是沒有任何限制，但他們也不愿報考。”格日樂表示，“高考移民”擠壓了內蒙古考生接受優(yōu)質高等教育的機會。

    2012年以后，內蒙古對待高考移民的政策在不斷完善。

    內蒙古自治區(qū)教育廳在2013年3月14日修訂出臺的《關于區(qū)外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在內蒙古參加中考和高考工作的意見》中規(guī)定，截止到2014年4月1日，從自治區(qū)外遷入的考生，同時符合以下三個條件，可在內蒙古參加2014年普通高考：一是本人具有內蒙古高中階段學校(含中等職業(yè)學校)學籍，且連續(xù)就讀滿2年;二是本人取得內蒙古戶籍滿2年;三是家長在內蒙古擁有合法穩(wěn)定住所、合法職業(yè)且納稅，或按國家規(guī)定參加社會保險均滿2年。

    2014年11月27日，內蒙古招生考試信息網又公布了一條重要招生政策，《關于的補充意見》，對于考生報考條件進行了進一步約束。

    以社會保險繳納為例，該補充意見規(guī)定，“參加2015年高考的此類考生，應繳納2013年和2014年的全年社保，且繳費時間應為相應年度的1月至12月。推后一年繳納的上一年社保，不予認可。”

    這其中，考生具有內蒙古高中階段學校(含中等職業(yè)學校)學籍，且連續(xù)就讀滿2年是關鍵。

    “好多考生將學籍空掛在內蒙古，然后自己在河北上學，完了來這里考試，為了杜絕這種情況，我們是要求必須在內蒙古連續(xù)就讀兩年以上。”格日樂對澎湃新聞記者說。

    河北招考部門開網一小時，專為“高考移民”補報名

    5月25日，河北張家口市賈姓女士兒子被“清退”回河北，實際上她兒子一直在河北上學，沒有在內蒙古連續(xù)就讀兩年以上。

    同賈姓女士兒子一起被“清退”的總共將近有一百名考生。這已經是從2014年年底以來，第3批被“清退”回河北的“高考移民”了。

    6月2日，張培文對澎湃新聞記者表示，河北考生之所以“移民”內蒙古參加高考，除了地緣上接近以外，主要還是因為分數(shù)線的落差，“我們的分數(shù)線和他們差了將近90分，再把試題難易程度加上，100分是絕對有的”，清退這些“高考移民”，也是為了保證內蒙古考生公平競爭高等教育資源。

    雖然被清退，但為了讓這些學生今年順利參加高考，內蒙古自治區(qū)教育廳和河北省教育廳通過協(xié)商，在5月25日這天，河北省招考部門專門“開了1小時的網”，讓這些被內蒙古“清退”回來的學生參加高考補報名，保證了這些學生今年在河北能夠順利考試。

    這個時間點早已過了高考報名期，距離正式考試也就不到兩周時間。

    “這些學生還算幸運，這要是5月25日以后查出來的，要么放棄今年高考，要么報高職高專?！备袢諛氛f，“但一些執(zhí)拗的家長在接到孩子被清退的通知之后，仍然不愿意回河北，甚至還跑到內蒙古當?shù)匦旁L部門去上訪。”

    狡兔三窟似的“高考移民”，把內蒙古高考政策研究到極致

    澎湃新聞調查發(fā)現(xiàn)，這些家長之所以不愿意接受現(xiàn)實，是因為他們在前期進行了大量投入，沒有換來回報，心有不甘。

    如上述賈姓女士，她本是河北蔚縣人，為了讓兒子考個高分，她找到一家能夠辦理內蒙古戶口的當?shù)亍耙泼裰薪椤保涣?萬元錢的中介費。一開始，這家“移民中介”確實將她的孩子順利地在包頭市報上了名，但最后還是被查出退回了河北。

    “都被趕回來了，沒撿著便宜?！?月5日，賈女士在電話里對澎湃新聞表示，像他們這樣的情況還有很多，“但今年都被趕了回來”。

    賈女士對澎湃新聞表示，“我們想去內蒙古，但沒門路，不就找到中介了嗎?”她表示，這兩天要照顧兒子高考沒時間，等到兒子高考完，“就去找中介理論”。

    據(jù)她介紹，她找的這家中介就在蔚縣建設大街上，有一段時間，她還看到這家中介門口掛著一個 “代辦寧夏、內蒙古戶口”的招牌。

    2015年1月份，央視曾曝光呼和浩特市曙光中學“空掛學籍”事件，許多河北考生的學籍在這所民辦中學里，但學生卻在河北上學。此事被曝光后，張家口部分家長為了討回中介費跟“移民中介”對簿公堂。

    6月5日，澎湃新聞聯(lián)系上一位河北省承德市“移民中介”。這位自稱是王先生的“移民中介”在電話里告訴記者，“現(xiàn)在不好辦了，都規(guī)范了。你孩子要是被退了回來，還得找我不是?”

    不過，他還是同意幫忙打聽，如果能辦，雙方還要簽訂合同，辦個戶口多少錢，入個學籍多少錢，等等都要“明碼標價”。

    “你要熟悉內蒙古的招考政策，還要有門路和關系。”王先生告訴澎湃新聞記者。

    5月28日，格日樂對澎湃新聞記者說，“他們把我們的政策都研究到極致了。有的考生在包頭上的學，父母的工作單位在呼倫貝爾，家里的房子卻買在(烏蘭察布市)豐鎮(zhèn)。你說這正常嗎?他們這樣做就是讓你不好調查連續(xù)就讀的事情。”

    “要想在這里落戶，買房子是個比較簡便的辦法?！?月3日，赤峰市公安局元寶山區(qū)分局戶政大廳一位女性工作人員對澎湃新聞表示，“有了新房房產證，加上戶籍證明就能辦理這里的戶口了?！?/span>

    赤峰市一家房產公司的銷售主管崔姓女士甚至對澎湃新聞表示，只要在她們公司買房，戶口的事她來搞定。

    以劉子彥買房的赤峰市元寶山區(qū)銀河小區(qū)為例，其物業(yè)處工作人員介紹，這個小區(qū)的房子的二手房都是當?shù)刈钯F的，價格在4500至5000(元/平方米)之間，河北人來這里買房的也很多，“附近有學校，醫(yī)院，火車站，很方便?！?/span>

    赤峰市元寶山區(qū)教育局就位于銀河小區(qū)A區(qū)院內7號樓對面。

    “河北公職人員‘移民’到內蒙古的，一般都是通過買房?！币晃粌让晒抛灾螀^(qū)教育廳人士對澎湃新聞表示，這些河北公職人員將子女送到內蒙古參加高考，帶了個壞頭。

    “一旦他們在這里高考取得成功，會引來更多人效仿。”張培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