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西藏文聯(lián)主席韓書力

　　本報記者 楊杰 “40年前，作為一個普通的漢族青年，我到了西藏，遇見了藏族同胞與優(yōu)秀傳統(tǒng)的藏文化，并得到了他們的護(hù)佑、接納與滋養(yǎng)，實在是三生有幸?！背錾诒本┑奈鞑匚穆?lián)主席、畫家韓書力，已在西藏工作了大半輩子。

    這位全國政協(xié)委員在25歲以前，從未想到會與西藏有什么交集。上世紀(jì)60年代初，韓書力和同學(xué)們被老師帶到民族文化宮，參觀揭露舊西藏黑暗落后的封建農(nóng)奴制社會的展覽，許多實物展品令大家觸目驚心。以致多年之后，韓書力只要看到民族文化宮的照片，當(dāng)時一些畫面仍在眼前浮現(xiàn)。當(dāng)然，那已是舊西藏的事了。

    不曾想，1973年深秋，命運之舟將韓書力從屯墾戍邊的黑龍江畔載到雪域高原，并且讓他從此心甘情愿地在這里生活與走筆了40多個春秋，也見證了40多年來西藏社會歷史的變遷。

    那時的西藏，在多數(shù)人心目中，還是荒寒貧困與落后的代名詞，遠(yuǎn)非今日的景象。韓書力那時下鄉(xiāng)深入生活，如果不能按飯點趕回縣、鄉(xiāng)招待所去買“老三樣”——凍土豆、凍蘿卜、凍圓白菜的亂炒和堿放不勻又經(jīng)反復(fù)蒸熱的“出土饅頭”，真就只剩下攢著鈔票、糧票喝西北風(fēng)的份兒了。在縣城唯一的貿(mào)易公司的貨架上，能吃的東西似乎只有一種過期的印度餅干。

    盡管條件有限，韓書力和他的同伴仍然爭著上山下鄉(xiāng)、走進(jìn)村寨，深入農(nóng)牧區(qū)，深入邊寨寺院，與藏族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這幾乎成為那些年文藝工作者的共同準(zhǔn)則。幾十年下來，或搭車，或騎馬，或徒步，韓書力去過西藏74個縣里的71個。僅在日喀則市，截至去年8月，韓書力已有92次的下鄉(xiāng)記錄。

    作為一名老西藏，40年來，韓書力的所見、所歷、所畫，從人到事，都不算少。他說，令他一直難以忘懷的，倒是一些很細(xì)微很普遍的尋常小事，并實實在在地支撐著他40年的高原堅守。

    初到西藏，韓書力的感受是這里無山不美、無水不秀，尤其是藏族同胞那雕塑般的形象，猶如磁石般吸引著他，仿佛有畫不完的速寫、畫不夠的頭像。只要有好景致、好形象，選好角度一屁股坐下就畫，根本顧不上腳下是泥還是水。有一次，韓書力一筆一畫勾勒時，突然腰下被一塊石片打了一下，原來是一位路過的藏族婦女在提醒他。對方用手比劃著他坐的地方，韓書力才注意到自己所坐的冰面被焐化，棉褲濕了一大片。這時，他才領(lǐng)悟到對方的好意。幾十年過去了，韓書力不曾忘卻那片飛石的溫度。

    韓書力回憶，到了改革開放的上世紀(jì)80年代，西藏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很大的改觀。韓書力新的供職單位西藏文聯(lián)也有條件租一輛解放牌卡車送一行5人西行阿里，對古格王朝遺址藝術(shù)做破冰之旅。盡管車是舊的，司機多吉才19歲，是個新手，但大家仍每天興致勃勃地追著太陽西行。沒想到，在接近阿里地區(qū)的馬泉河中，車擱淺了，進(jìn)退不得，因處無人區(qū)，僅有一輛車，根本無法自救。畫家巴瑪扎西與司機只得徒步返回幾十公里外的仲巴縣城求援，韓書力和剩下的人則留在河邊守車、打漁、撿柴，每天吃一包方便面苦等。

    7天后的下午，他們終于等來了援兵，21位藏族壯漢乘一臺翻斗車飛奔而來。車未停穩(wěn)，這些人就紛紛跳進(jìn)刺骨的河中系鋼繩、挖輪胎，齊心協(xié)力地人推車?yán)?，折騰了好久，終于把“解放牌”拽上了岸。那種被救于水火中的慶幸與激動，讓韓書力竟不知該如何感謝，語言在彼時顯得蒼白。有人拿出僅剩的半包煙，有人翻出一把大白兔奶糖，韓書力能做的只是為這21位“救星”照了幾張當(dāng)時尚屬稀罕的彩色合影，然后便目送他們返回縣城。他們當(dāng)中，沒有一個人提到錢，提到誤工費、汽油費。雖然這已是31年前的事了，但韓書力仍記憶猶新。

    韓書力說，作為藝術(shù)家，很多事情都是過程性的，一晃就過去了，但這些小事卻讓他銘記一生，讓他認(rèn)識了藏族同胞，走進(jìn)了他們的文化，并情不自禁地?zé)釔邸?/span>

    “身在高原，多年來經(jīng)受大自然的洗禮與漢藏文化的雙重加持，理應(yīng)眼界與心界更開闊、更坦蕩。我愿更加自覺地用生命長度，在萬里高原上追尋、攀登那一座座圣潔的藝術(shù)雪山。”韓書力說。

（責(zé)任編輯：曹子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