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患兒六成早產(chǎn)，而護士長當年也是早產(chǎn)兒—— 

　　崢嶸記錄

　　5月11日下午，記者穿上白大褂、戴帽換鞋進入省人民醫(yī)院新生兒病區(qū)的重癥監(jiān)護室。這里，近六成都是早產(chǎn)兒，他們急急來到這個世界，卻比一般的新生兒辛苦很多。暖箱里，瘦弱的身體與無數(shù)的管道相連——呼吸機、鼻飼管、監(jiān)護儀、導尿管……他們的體征指標顯示為變化的數(shù)字，也牽動著每一位護士的心。

　　記者看到，有一個出生牌上寫著“體重1.25公斤”的早產(chǎn)兒醒了，露出煩躁的神情，并且委屈地撇嘴。周芹用消毒液擦擦手，打開暖箱上的兩個圓圓的孔門，手伸進去，用她寬厚溫暖的大手去安撫他，他的哭聲傳出來，記者不由叫起來：“啊，他在哭！”周芹卻笑著糾正說：“不，他在唱歌！”一詞之差，完全流露出這位護士長的職業(yè)境界。

　　“無法表達的弱小者，我懂得他們的語言”

　　今年5月12日，是1983年入行的周芹迎來的第28個護士節(jié)。今年46歲的她，當省人民醫(yī)院新生兒病區(qū)護士長已經(jīng)第19個年頭。

　　19年來，幾乎每天7點半，周芹都準時來到新生兒病區(qū)。換上鞋、穿上白褂去病房查房，第一件事情就去跟每個小生命打招呼：“早啊，睡得好嗎？”盡管，這些在暖箱里的新生兒，都聽不明白周芹的招呼，但周芹完全知道他們的狀態(tài)——

　　“兩個手臂全部舉在耳朵兩邊呈W狀的，兩個小腿自然放松在床上呈M形狀的他們——舒服；一個手臂舉在耳邊，一個手臂彎曲著手放在嘴巴邊上，而兩個小腿交叉睡著的，那是‘更舒服’！”周芹懂得這些小生命的“秘語”。

　　“醫(yī)學上稱新生兒病區(qū)是‘啞科’，因為患者不會表達自己，更不會保護自己。面對他們，護士需要加倍的細致耐心，隨時要關注心律、血氧飽和度和表情；打什么針、吃什么藥、用多少劑量、是不是這床患兒……都要兩名護士核對后才能進行?！?/P>

　　省人民醫(yī)院新生兒病區(qū)，30張病床，18個護士，三班倒。護士要給病區(qū)的新生兒四種護理：生活護理、疾病護理、?？谱o理、康復護理，忙碌程度可想而知?！澳贻p的護士，忙得沒時間談戀愛。我正常的時間表是早八點晚八點，但沒有按點上下班過?！?/P>

　　再忙，也不能有半點疏忽。周芹經(jīng)常給新護士講這個腦筋急轉彎：“樹上一只鳥，開一槍，還剩多少只？”有人搶答：“一只沒了，因為都被嚇飛了?！敝芮劬驼f：“錯。這是簡單思維，而我們新生兒病區(qū)的護士需要：分析性思維。應該分析：這槍是有聲還是無聲的？被擊中的鳥是掉地上還是掛樹上……每一種情況下都會有不同的結果。同理，新生兒哭了，你們要觀察分析，為什么哭？是餓了，還是煩躁了、尿濕了、體征發(fā)生變化了……”

　　“早產(chǎn)兒多么愛這世界，我們怎能不愛他們”

　　“新生兒的哭聲長而響，早產(chǎn)兒的哭聲卻沒回聲——因為太虛弱！他們要過10道關：呼吸關、黃疸關、喂養(yǎng)關、感染關等等。早產(chǎn)兒的呼吸中樞不好，會‘忘記呼吸’，需要你去拍拍他、動動他；就說吃奶這么簡單的事兒，早產(chǎn)兒無法協(xié)調(diào)呼吸—吮吸—吞咽三個動作，吃奶時會忘記呼吸，一會兒小臉就紫了……他們來世界如走鋼絲，我們要努力不讓他們從鋼絲上掉下來，健康出院?！敝芮壅f，“19年里，我護理的早產(chǎn)兒大概100多個，其中最小的630克?！?/P>

　　1983年中專畢業(yè)，周芹在省人民醫(yī)院（當時叫工人醫(yī)院）的兒科實習，1988年考取南京鐵道醫(yī)學院脫產(chǎn)學習三年。1991年到急診室干了三個月，要留她，她說：“我還想干兒科?！睘槭裁矗俊昂呛?，因為，我自己就是早產(chǎn)兒——在醫(yī)院兒科實習的時候，我就特想看看1.9公斤的早產(chǎn)兒是怎樣的！”

　　“1964年我出生時，才1.9公斤。3歲之前，我的大部分時間在醫(yī)院度過。我父親當時在上海，出差回來就給我?guī)蓸幽莻€年代很金貴的東西：一樣是奶粉，一樣是白糖。父母給我的愛，多于常人幾倍幾十倍，我很感恩?！敝芮壅f她很感激父母，“再難，父母都沒有放棄我，并給我力量活得好好的?！?/P>

　　“所以，經(jīng)常遇到早產(chǎn)兒的父母，那么難過無奈、那么不知所措、那么想就此放棄，我就對他們說：‘你們抬頭看看我，我怎么樣？’他們看著1米53、盡管矮小但精神那么好的我，不解。我就說：‘我生出來就3.8斤，你們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現(xiàn)在醫(yī)療條件這么好，你們先要有信心，早產(chǎn)兒急急來到世界，多愛這個世界啊，你們怎能不愛他？’他們就不哭了。我再告訴他們，該如何呵護柔弱的早產(chǎn)兒……”

　　“更多的人文關懷，給孩子也給家長”

　　周芹的手機里有一個照片文件夾，名字叫“新生兒”，里面再分兩類：“大孩子”、“小天使”。

　　“大孩子”，就是在這里住院，出院后健康成長的新生兒?！巴炀攘艘粋€孩子，就是挽救了一個家庭?！彼c開一張照片，是女孩子6歲的樣子，很健康。周芹說：“這孩子6年前出生，十幾天的時候心肺功能很不好，進入病區(qū)半個月后出院。我和她母親一直保持聯(lián)系，她每年都給我發(fā)孩子的照片，看著當初那個睡在暖箱里的孩子，現(xiàn)在這么健康快樂，我的心里比蜜還甜。這就是我們的成就感。”

　　“‘小天使’，就是去了的孩子?！敝芮壅f這話時，神情黯淡下去?！懊磕?，都會有兩三個孩子，盡管大家都盡力了，但最終還是走了。我也會一起哭，我們每一個照顧過的護士都會一起哭。你奇怪，我都當了20年護士長，怎么不會職業(yè)性的麻木。不，每一個生命都那么新鮮寶貴，你怎么能麻木？”

　　2010年，周芹專門在病區(qū)增設臨終告別室。為什么？“更多的人文關懷，給孩子也給家長。新生兒病區(qū)的孩子，一般都是剛出生就直接轉進來，父母幾乎沒有單獨和他們在一起。孩子去了，如果家長都無法去抱一抱、去傾訴，他們以后會覺得很難過，當時不把情緒釋放掉，會影響他們今后的生活。”

　　“去年，有個新生兒呼吸中樞不好，怎么搶救都不行，我叫他‘佳佳’，他的真名不是這個，我給起的，我希望他奇跡般好起來！可三天后，他還是走了。孩子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母親是高齡產(chǎn)婦，他們好不容易有了這孩子，家里歡天喜地做好了迎接孩子的準備，但是……孩子去的時候，父親很難過，也很冷靜。我親自為孩子做的臨終料理，我把他身上的血跡擦干凈、衣服換好。我讓他爸爸進去，讓他一個人與孩子呆一會。半小時后，他出來，說可以了……”周芹說到這里，還是忍不住哭了。

　　沈崢嶸

（責任編輯：吳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