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社評

　　深圳羅湖區(qū)兩名少年周天成、羅煒在路上看到一位老奶奶跌倒在地，滿臉都是血，而圍觀者都不敢上前攙扶，兩人遂將老人扶起、并送到醫(yī)院救治。近日，深圳市召開“助人為樂陽光好少年”表彰會，分別給予兩人各1萬元的獎勵慰問金。網(wǎng)絡調(diào)查顯示，近8成網(wǎng)友支持有關(guān)方面的這一獎勵行為。還有人稱，事件出現(xiàn)皆大歡喜的結(jié)果是因為“好人遇上了好人”。

　　看到老人和小孩跌倒應上前幫扶，在文明社會里這是一種不需要渲染和強調(diào)的公民義務。出于人性的本能，當人們看到弱小者遭遇困境時，也都會伸出援助之手。放在公序良俗的背景下考察，周天成和羅煒的行為確實很普通，并不需要過度褒獎“以資鼓勵”。但是，有關(guān)方面不僅做出了大力表彰的舉動，而且這種舉動還受到壓倒性的支持，這樣的現(xiàn)象實在耐人尋味。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幫扶跌倒老人成了困擾整個社會的一道難題。2007年發(fā)生在南京的彭宇案，無疑是一個帶有復雜而深刻意味的標志性事件。自稱助人為樂的年輕人彭宇被倒地的老人及其家屬告上了法庭，一位中文系出身的法官通過曲折而詭異的“自由心證”，判決彭宇雖然沒有過錯但要承擔適當?shù)馁r償責任。助人為樂變成了“助人為愁”，彭宇案很快成為街談巷議的熱門公共事件。更糟糕的是，此案后來雖然進入了二審程序，但當事人雙方神秘地和解，并很快從公共視野里蒸發(fā)。于是，這個從法律意義上終結(jié)了的民事糾紛，在道德和文化意義上卻成了懸案。沒有人知道彭宇是否承擔了賠償責任，也沒有人抵近真相并向社會傳達明確信號，也沒有人知道法律在這種問題上到底持何種立場。在幫扶老人這個課題上，南京就此成為沒有是非的是非之地。

　　從那之后，人們見過很多老人跌倒而路人不敢?guī)头龅膱雒妗Ｓ械睦先艘驗槁啡撕ε鲁袚氂械拿袷仑熑?，最終得不到及時救助而命喪當場。就在不久前，深圳福田區(qū)一位年近八旬的老干部在小區(qū)里跌倒，保安和居民無一敢出手相助。等到老人的兒子出門發(fā)現(xiàn)這一情況時，老人已經(jīng)在地上停止了呼吸。坊間于是流傳著一句“保命辭”，老人一旦在外面出現(xiàn)意外，一定要大喊“我是自己摔倒的”。而在現(xiàn)實中，煙臺、合肥、南京等多個地方，都出現(xiàn)過老人大喊“我是自己摔倒的”這種無比怪誕的場面?？梢哉f，路見老人遇險而不能出手相扶，是我們這個時代所面臨的最為可恥的局面。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傳統(tǒng)存在斷裂的危險，是整個社會都必須正視的問題。從這樣的大背景來看，對懷有赤子之心的周天成和羅煒予以嘉獎，不僅是正確的，而且實在大有必要。

　　在幾年之后再度回顧和反思彭宇案，不難看到這樣一個現(xiàn)象：法律雖然被稱為“最低限度的道德”，但法律的主張卻能夠起到影響一個時代的道德風尚的作用。彭宇案的謬誤在于，在沒有證據(jù)證明彭宇撞倒了老人，也沒有證據(jù)證明他存在過錯的情況下，法庭卻判處彭宇承擔較重的民事責任。彭宇案的神秘和解，又讓幫扶老人這一行為的民事風險陷入混沌未知的狀態(tài)。人們無從知道一個簡單的扶助動作，究竟會給自己帶來什么樣的困境。法律成了一張不置可否卻無所不在的網(wǎng)，阻止了所有潛在的助人行為。幫助老人這一最簡單的善行，竟成了需要特殊勇氣和擔當才能做得出的英雄舉動。這是對文明的諷刺，也是法律的悲哀。

　　當然，也不能簡單地認定，是彭宇案導致了社會風氣的惡化。彭宇案出現(xiàn)之后，幫扶跌倒老人成了社會難題，可能恰巧說明自私和怯懦的普遍存在。對周天成和羅煒的獎勵，在社會效果上能起到對彭宇案“解毒”的作用，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人們對“助人為愁”的擔憂。但是，它的藥效到底能否敵得過司法判決的效應，恐怕還是值得憂慮的。

　　北京青年報 蔡方華

（責任編輯：吳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