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5月19日來到都江堰，劉猛一直沒有離開。

　　本報記者周喜豐 童輝報道 攝影/趙尚渝

　　中午。都江堰馨居安置點的板房區(qū)內(nèi)，靜悄悄的。

　　劉猛走到了操場的另一邊，聽著電話。即便是中午休息的時間，電話仍然不斷。

　　作為一名從地震后堅持到現(xiàn)在的志愿者，劉猛被加注了“最后一名堅守在災區(qū)的心理咨詢師”的標簽。

　　“媽媽之家”

　　“我現(xiàn)在要工作了，請你們不要跟過來?！眲⒚蛯χ砗蟮挠浾邉裾f道。

　　這天，他去了都江堰城北一個小區(qū)探望剛生完女兒不久的周桂華。地震中，她失去了兒子，震后再次懷孕。

　　此前，劉猛發(fā)現(xiàn)，再孕母親中有出現(xiàn)流產(chǎn)和胎兒腹死胎中的情況，他認為，失去孩子和再孕的角色沖突是影響再孕母親心理的關鍵。

　　劉猛對再孕母親進行心理疏導和回訪，是他的一個主要工作。每天下午，就會有不少再孕母親挺著大肚子，來到劉猛設在心理援助站里的“媽媽之家”。

　　音樂流淌。輕松悅耳的環(huán)境，是劉猛特別設置的，“她們需要輕松的環(huán)境，也更需要交流。”這里，是她們另一個家。

　　在“媽媽之家”，按照正常的時間安排是：下午3點至3點半，音樂放松胎教；3點30至5點，自由經(jīng)驗交流；5點半至6點，孕育知識放映；6點30分至7點，自由心理互動；7點至8點半，自由娛樂放松。

　　“還有多久生？娃兒取好了名字沒有？”“還沒有呢，你娃叫啥名字？”“也還沒取?！薄拔铱锤纱嘟小汀??！薄皨寢屩摇崩锏臏蕥寢寕冃Τ梢粓F。

　　這些準媽媽年齡都在40歲左右?！皬谋砻嫔峡矗齻兒苷?，成天嘻嘻哈哈的，可誰也不知道，她們內(nèi)心的想法。”劉猛說，人都有兩面，在人前，她們可能很堅強，在背后，她們的傷痛可能仍沒有痊愈，這也許需要一年，也許需要兩三年，或者更久。

　　中國絕不缺少志愿者

　　劉猛曾接受某電視臺采訪。部分沒有播出的對話如下：

　　問：你為什么會留下來？

　　答：我之所以會留下來，不是因為我高尚、無私；我之所以會留下來，完全是心理援助這個專業(yè)的規(guī)定性。

　　早在6月3日，日本心理援助隊隊長富永良喜就給出過建議：“不能保證對災民進行持續(xù)援助的心理援助者、團體，不可以直接和災民直接接觸……”

　　其實，不用外國專家說，對于任何一個心理咨詢師來說，這都是常識。

　　這里需要心理援助，所以我留下來；這里有我已經(jīng)直接接觸了的創(chuàng)傷者，所以我不能離開。就這樣簡單。

　　問：你覺得中國缺少志愿者嗎？

　　答：我們的國家是一個最有人情味的國家，我們的民族是一個哀傷凝聚的民族。所以，中國絕不缺少志愿者，中國缺少的是志愿精神和志愿者制度。

　　問：在你看來什么是志愿精神？

　　答：志愿行動不是一種“激情”，而是一種“信念”。是為自己認為值得去做的事情而努力的信念。

　　問：你怎樣看待你的心理援助行為？

　　答：在我看來：心理援助既不神圣也不神秘，它僅僅是一份工作。我的志愿行動既不高尚也不無私，它僅僅是當前當刻一個心理學工作者分內(nèi)之事。

　　問：如果有機會通過媒體表達心聲，你最想說什么？

　　答：我想呼吁一種志愿精神。呼吁一種志愿制度。呼吁志愿法能在中國出臺。然后還想呼吁更多的心理學工作者到一線進行心理援助，災區(qū)需要。

　　不離開，是基于常識

　　劉猛說，他的血液檢驗13個指標中有10個不正常。但是因為太忙，他走不開。

　　劉猛說，從他一年來跟蹤的情況看，災區(qū)民眾的心理向兩個方向發(fā)展，接受了心理援助的，的確在往好的方面轉(zhuǎn)變，部分沒有得到治療的在繼續(xù)惡化，“像一個病人，如果沒有得到及時治療，變成了慢性病，就很難治愈”。

　　根據(jù)劉猛的經(jīng)驗，凌晨兩三點的時候，才是真正的心理咨詢的開始。有一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會接到兩三個聲稱要自殺的求助電話。雖然已經(jīng)時隔近一年，那場災難仍然是許多人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大年三十，北川33歲的羌族青年母廣翔因過度思念在地震中喪生的妻女，拿刀捅向了自己。幾經(jīng)打聽，劉猛在大年初八那天找到了母廣翔所在的醫(yī)院。

　　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展現(xiàn)在劉猛面前。地震之初，災區(qū)起碼來了2000多名心理咨詢師，以至于到了“只要在街上喊一嗓子，就會有心理咨詢師答應”的地步。但很快，就像大潮退去一般，這些人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了，留下仍是無助的災民。

　　幾天后，他的一篇博文在各大論壇成為熱門話題。劉猛在博客中毫不客氣地指出，“正是心理師重復的掃蕩，北川在春節(jié)期間才會發(fā)生多起自殺事件”。

　　“搞志愿者工作，著眼點在他，而不是著眼于自己?！眲⒚驼J為，心理咨詢師與災民已經(jīng)建立了聯(lián)系，后來卻又不理他了，反而會造成一種傷害，“這是一種內(nèi)傷，是致命的”。

　　“拯救一個北川，等于拯救整個災區(qū)”，當時，劉猛下了這樣的斷語。但事后，劉猛對記者說，他的這一說法事實上并無根據(jù)，當是只是想引起關注。

　　志愿者需要的支持

　　去年5月19日來到都江堰，劉猛一直沒有離開。他也被加注了“災區(qū)唯一留守心理咨詢師”的標簽?！八粋€人在戰(zhàn)斗?！币患颐襟w說。

　　“我基本不太在乎別人的評價。”劉猛拒絕用“高尚”來形容自己的堅持。

　　他說，來到災區(qū)，和以前的區(qū)別是一個是掙錢的，一個是不掙錢的。“我只是感覺到，這些事情必須得有人做，這些心理檔案必須要留下來，難道我們以后還要依靠國外的資料嗎？”

　　劉猛設在都江堰城北馨居安置點的心理援助站占了一排板房，擁有專門的辦公室、圖書室、兒童活動室和“媽媽之家”。

　　心理援助站得到了當?shù)氐拇罅χС帧Ｔ谛睦碓?，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場所，工作開展得有條有序。這在災區(qū)是少見的。

　　“心理援助站不缺板房，但缺錢?！痹纠镆幻驹刚呷绱诵稳菟麄兡壳暗臓顩r。

　　因為沒有注冊，心理援助站在接受捐助時倍加謹慎，“我們從來不接受陌生人的資助”。事實上，心理援助站非常需要捐助。

　　劉猛稱，他希望能有所改變，現(xiàn)在注冊需要10萬元資金，這讓劉猛很不理解，“難道只有富人才配做志愿者嗎？”

　　電視上，一檔探討志愿者制度的節(jié)目正在進行，上座嘉賓高談闊論?！澳翘欤啥紙F市委來人給我戴上小帽，別上了一個小牌，呆上不到5分鐘就走了。但是他們給我的資助是一個小牌、一頂小帽?！?/P>

（責任編輯：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