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前，他的小兒子掉下懸崖而死。從那時起，他決心修一條“接”兒子回家的路。12年來，為了修路，86歲的母親死在山上，老伴與他形同陌路，跟他一道修路的大兒子妻子也選擇離婚……人們說，修路不止的他，完全是現(xiàn)代版的愚公。

　　
10月22日清晨6點過，唐浪被急促的手機鈴聲吵醒，前妻黃小容在浙江又來電話了，講的還是復(fù)婚的事。兩年了，唐浪沒敢答應(yīng)——父親唐卓瓊堅持留他在山上修路，他怕耽擱前妻。唐浪遲疑半天，“這……父親……不下山?！?

　　
掛斷電話，黃小容很失望，唐浪很為難。

　　
這里是武隆縣接龍鄉(xiāng)接龍村3組，比鄰豐都縣。12年前，唐卓瓊帶著唐浪上了海拔1600多米的雞公嶺修路。

　　
唐浪再沒睡著，安頓好上學(xué)的女兒，便去雞公嶺找住在山上的父親。

　　
幺兒夜夜入夢來

　　
“爸爸，我回來了?！鞭D(zhuǎn)過和尚巖，小兒子唐小明來到跟前，嚇了唐卓瓊一跳。小明還是那么愛笑，“路修好了，想買輛車開?！?

　　
“爸爸給你買?！毙鹤拥囊螅谱凯偪偸窍敕M足。

　　
“吱——吱——”凌晨的山風(fēng)拼命往工棚里擠，雨點瘋狂地敲打著棚頂，工棚在風(fēng)雨折騰下發(fā)出的聲響驚醒了唐卓瓊——他又做夢了。公路修通后，唐卓瓊幾乎夜夜夢見小兒子回來。

　　
62歲的唐卓瓊住在雞公嶺半山腰杉樹凼，離老家3公里。上山修路后，他先住山洞，后住工棚。夢醒后，唐卓瓊也沒睡著，他想小兒子，想從前和現(xiàn)在的家。

　　
“老唐，堵車了?！痹绯?點多，一輛貨車被巖石堵在老寨埡口。唐卓瓊早就把電話公布出去了，誰遇上險情通知一聲準(zhǔn)到。他穿好衣服、戴上斗笠，扛著鋤頭、鋼釬和鐵鍬，一路小跑趕到老寨埡口，抱起石頭堵住貨車后輪，用鐵鍬刨開小石頭，再用鋼釬撬開大石頭，與駕駛員一道向路邊挪動。一不小心，他右腳后跟被石頭擦破了皮。送走被困的貨車，唐卓瓊顧不得包扎傷口，一瘸一拐向更高處走去。

　　
頭上是懸石，腳下是深淵。路通了，但路況不好，唐卓瓊每天堅持巡路。下午1點過，他清理了三處塌方，渾身是泥，拖著右腿往回趕。

　　
“又夢見你弟弟了?！便@進“人”字形工棚，唐卓瓊接過唐浪烤好的兩個紅薯大口吃起來，心思還在那個夢里。

　　
“他死了，不會回來了?！碧评藫芘艘幌禄鸲?，對父親說：“小容又來電話催，她說不修路就復(fù)婚?！?

　　
唐卓瓊什么也沒說，狠咬了兩口紅薯，帶上工具、紅著眼圈、拖著傷腿又上了路。

　　
“回不來的瞎等，能回來的不點頭。”唐浪淚水直打轉(zhuǎn)，他不理解父親為何不要家，也要修路。看著蹣跚的父親，唐浪還是提起鋤頭跟了上去。

　　
幺兒摔死想修路

　　
唐卓瓊在上世紀(jì)80年代就是當(dāng)?shù)爻雒摹叭f元戶”，后來開辦了木材加工廠，1993年又到浙江打工當(dāng)上包工頭。1995年，唐卓瓊返鄉(xiāng)組織民工外出務(wù)工，聽說政府與群眾打算修建從接龍到豐都縣南天鎮(zhèn)的公路，他便留了下來。

　　
唐卓瓊六天六夜深入到100多戶村民家中征求意見、商談公路走向；個人拿出1000元現(xiàn)金租電影帶子，背上放映器材，在全鄉(xiāng)7個村輪回放映電影，動員群眾修路。鄉(xiāng)里同時也爭取上級支持。不久，縣上回話：此路未能立項，資金自籌。

　　
“預(yù)算投資要110萬元，鄉(xiāng)里年財政收入只有六七萬元?！苯育堗l(xiāng)老干部楊世茂說，修路的事擱下來，群眾很失望。

　　
“就我一個人也得修這條路！”唐卓瓊叫回在浙江打工的大兒子唐浪，打算上山修路。

　　
“你是村長還是書記??？錢不找修破路！”1988年，唐卓瓊家就通了到接龍場鎮(zhèn)的公路，妻子蔣淑碧認(rèn)為丈夫瘋了。

　　
“修這路，我等了整整5年?！?991年農(nóng)歷正月十五，唐卓瓊15歲的小兒子唐小明去南天鎮(zhèn)趕場回來，途經(jīng)雞公嶺，被一塊滾落的巖石擊中，掉下懸崖摔死。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失，唐卓瓊抱著小兒子遍體鱗傷的尸體，悲痛欲絕：“要是有路，他不得死?！?

　　
幺兒走了，唐卓瓊便有了修路的念頭。他知道修路要花很多錢，就外出打工。唐卓瓊說，那時奔波在外，心里一直想的卻是幺兒子和這條路。

　　
修路散了一個家

　　
1996年農(nóng)歷十月十八，沉寂千年的雞公嶺沸騰了——唐卓瓊帶領(lǐng)接龍、九角村的500多名村民上山修路。山下3.5公里泥路，村民很快挖通了；雞公嶺山勢險要、巖層松散，山上2公里要在懸崖絕壁上鑿打，難度非常大。唐卓瓊提議，將這段最困難的路承包給別人來修。

　　
唐卓瓊修路不要家，妻子不再為他做飯、洗衣服，他只好背起鋪蓋卷上了山。他在妻子眼中是個“敗家子”——路承包出去了，父子倆卻不下山：民工缺糧，他去家里“偷”；沒菜，到自家地里弄；炸藥完了，讓唐浪變賣稻谷去買；后來工程竣工款未到位，80多名民工擠到唐卓瓊家吃住3天要賬。沒法，他只得賣掉肥豬，再找親友借錢應(yīng)付民工過年。到目前，唐卓瓊還欠人家?guī)浊г卓睢?

　　
1999年底山路初具雛形，打算開年就試通車。不料一場大雪下了整整一月，公路塌方、巖石滾落，新修的公路毀了，“連牛都過不去?！?

　　
沒了錢、賣完了糧，唐卓瓊在群眾的埋怨聲中，拋下80多歲的母親，帶著兒子、兒媳和孫女又外出打工。2002年，唐卓瓊帶著1萬多元工錢回到老家，又進村入戶動員群眾修路，可大家不再相信他。

　　
“再上山就跟你離婚……”妻子與唐卓瓊決裂，他叫回唐浪，扶著老母親一起上了山。雞公嶺上，祖孫幾人安了家——母親負(fù)責(zé)燒水做飯看曾孫女，唐卓瓊父子起早貪黑清理這條被毀的路。

　　
“這哪是個家啊。”吃的沒了、住的空了、嫁妝也給賣了，勸說唐浪無效，年末回家的黃小容留下女兒，離開這個家。

　　
在山上住了一年，86歲的母親去世了。唐卓瓊握著老人冰冷的雙手長跪不起，清寂的雞公嶺傳來凄慘的哭聲——他們無錢安葬老人。后來，鄉(xiāng)里解決了300元安葬費，群眾你20元、我30元捐款，才讓老人入土為安。

　　
看著這樣的情景，債主不相信這個家能東山再起，紛紛找到唐卓瓊逼債。唐浪心一橫，為母親留下一間房屋，剩余的房產(chǎn)連同田地以2.5萬元賣給別人。簽合同那天，家里擠滿討賬的人?？粗@些人從唐浪手里拿過錢，5歲的女兒坐在地上大哭：“你們出去，這是我的家！”

　　
唐卓瓊父子帶著孩子，強忍淚水回到雞公嶺。

　　
路通了堅持養(yǎng)護

　　
2003年10月1日，清脆的鞭炮聲再次引起人們對雞公嶺的關(guān)注——村民李剛平的拖拉機駛過雞公嶺，第一次開到豐都縣境內(nèi)。

　　
“雞公嶺上通大道，和尚巖腳變坦途?！苯育堗l(xiāng)到武隆縣城100余公里，距離豐都縣城60公里，接龍、桐梓、火爐等鄉(xiāng)鎮(zhèn)近10萬人有到豐都縣城辦事的習(xí)慣，有了這條路，村民出行方便多了。路修好了，妻子請?zhí)谱凯傁律剑瑑合毕蛱评颂岢鰪?fù)婚，唐卓瓊卻堅持留下來。

　　
3年了，39歲的唐浪幾次想下山找前妻，但看著父親日漸蒼老，一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又放心不下，只好一邊到長壩鎮(zhèn)上照顧女兒讀書，一邊上山陪父親修路，與前妻復(fù)婚的事一拖再拖。

　　
“就想在這里等幺兒回來。”唐卓瓊說，除了小兒子，還有3人在雞公嶺因迷路餓死。他說，這條路坎坷不平，隨時有塌方和掉巖石的危險，每次看著滿載山民的摩托車和農(nóng)用車，他都提心吊膽：“不能修路前死人，修了路還死人?！?

　　
“唐卓瓊是接龍鄉(xiāng)的愚公?！苯育堗l(xiāng)黨委書記冉義斌說，修這條路鄉(xiāng)政府欠下35萬元，但唐卓瓊一家也付出了很大代價。同時，路修通之后，由于存在安全隱患，唐卓瓊一直堅持養(yǎng)護、排險，令人非常感動。針對唐卓瓊現(xiàn)在的情況，政府已為他辦了農(nóng)村低保。

　　（責(zé)任編輯：龍杜娟）